他大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在我身邊站了站,也看著煥然一新的庭院,隻是他的心情比我好上很多,臉上滿是欣慰。 “先生去葉家接……”他大概是顧及我心情,斟酌了一下,說道:“去葉家接人去了。” “怎麽沒有紅地毯?”我自言自語道。 “什麽?”管家沒聽清楚:“許先生說什麽?” 我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些飄揚在空中的氣球上,如所有人所願,今天是個大晴天,天空蔚藍,被五顏六色的氣球襯得很好看。 我轉過臉來,看著管家,他仍在恭敬地等我回答。 “我說,怎麽沒有紅地毯?” “哦,許先生說這個啊。”他笑了:“訂婚儀式不是在鄭家舉行的,這邊隻是接待客人而已。真正訂婚是在酒店,主婚人和兩方的親戚都在那邊,這邊隻是用來招待本家的客人而已,那幾個小孩子就是葉家本家的,等會還要去酒店當花童呢,那裏人多眼雜,就讓他們在這邊玩。”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這些家族中,單純出於利益的聯姻是有多常見,常見到管家以為我會毫不介懷,坦蕩蕩地在我麵前講解這些訂婚儀式上的部署。 隻是這些我都不在乎。 再平常,再合理,我也無法接受。鄭敖訂了婚,有了未婚妻,就和我再無可能了。 我跟著我爸這麽多年,沒學到他的寬容溫和,但至少學會了一點——他對自己所相信的東西的固執。就算所有人都認為這種婚姻是正常,是合理,但我始終認為這是錯的,是畸形的,錯的是這整個階層,而不是我。 不過這些,都沒必要宣之於口。 “你去忙吧,”我看了一眼那堆仍然聚在門口說話的廚師,跟管家說道:“現在到處都需要你,不用管我了。” 管家顯然對這句話很受用,樂陶陶地朝花房那邊走過去了,大概是去叫人補上被小孩子推倒的那幾盆花了。 他的背影一消失在回廊盡頭,那群廚師就一邊說話一邊朝廚房走過去了。 他們經過我的瞬間,那個剛剛說話的時候就一直看我的廚師手微微抬了抬,一個紙團滾進了我懷裏,我輕輕用手掌蓋住,繼續看著院子裏的小孩子。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關映當家幾十年,整個鄭家不知道多少耳目爪牙,和她合作,果然是最有效的選擇。 那堆小孩子吵吵鬧鬧了一會兒,玩得意興闌珊,攔仆人攔膩了,四處瞄了一會兒,發現了一直坐在回廊裏的我,不知道是誰先提議的,一堆人都圍了過來。 “你在看什麽!這是什麽?”葉家果然是女孩子強的基因,領頭的女孩子長得像觀音座下的龍女,五官玲瓏精致,一雙眼睛像極了葉素素,手指戳著我正在看的紙條。 我朝她笑了笑:“這是一張通行證。” “你騙人!”頭上頭發剃成一個壽桃的小男孩十分正直:“這才不是通行證,這隻是一張紙條!” “是嗎?” 他大概是得到了鼓勵,更加得意了:“就是!我還認識上麵的字呢,這個字是‘九’,九什麽,這個字是後麵的後……” “得了吧你!”另外一個小女孩子很不服氣:“這兩個字是九點,你連點字都不認識啊。” 小男孩子還要再說,我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那你們能不能告訴我,現在幾點了啊?” 被摸頭的小男孩子大概害羞了起來,不說話了。倒是領頭的小女孩子很老成,她穿著白底粉邊的小西裝,下麵是粉色的蛋糕裙,白色的襪子和小皮鞋,手一抬,手腕上戴著一個非常精致的小陶瓷表,所有的小孩子都湊了過去,她研究了一會兒,然後宣布:“八點四十五了。” “九點我們就要去酒店了。”另外一個小女孩搶著回答。 “是嗎,那謝謝你們了。” 我手上,那張小孩子們沒有讀懂的字條上寫著:九點到廚房後麵,梅花樹下有包衣服,換上,到廚房門口集合。 - 九點,兵荒馬亂。 小孩子們被保姆帶著去酒店,外麵不時傳來轎車的聲音,管家在手忙腳亂地指揮傭人們把要送去訂婚典禮現場的東西準備好,沒有人注意到我。 梅花已經開完了,長出稀稀落落的嫩葉來,我弓著背在樹林裏穿梭,直到聽見廚房裏食物的煎炒聲。 梅花樹下,一個灰蒙蒙的布包靜靜地躺在那裏。 我拿起來,裏麵裝著一套廚房裏的工作服,圍裙,帽子,頭套。 天衣無縫。 我把身上的衣服脫了下來,換上工作服。 我知道今天早上管家為什麽看見我的時候那麽驚訝。 我的身上,穿的是那天我來鄭家拜年的時候穿的羽絨服,裏麵是厚厚的毛衣,就是在那個冬夜裏,我來拜年,然後被困在這裏,再也沒能回去。 我本來想著,來的時候穿的什麽,走的時候也穿什麽,也算有始有終。 可惜不是。 - 我到廚房門口集合的時候,那裏已經站了六七個人了,都是廚房裏的人,都統一穿著工作服,係著圍裙,戴著帽子,有戴口罩的,也有口罩掛在一邊的。 我認得其中一個是給我扔紙條的廚師,中等身材,四十歲上下,我知道他姓岑,做的是紅案,那碗當歸烏雞湯大概就是他燉給我的。我悄悄走了過去,站在他身邊,他戴著口罩,看了我一眼。 管家走過來的時候,我的心髒驟然收緊了。往岑廚師後麵躲了躲。 “好了,車子準備好了。”管家似乎根本沒認出我,隻顧著招呼這些人上車,他仍然是老派作風,對傭人廚師都客氣:“今天是個大日子,各位好好施展身手。” “那是當然!”領頭的一個年輕大師傅得意地接話道:“我們可不能輸給葉家,大家要好好掙一回麵子!” 看來兩家都帶了廚師過去酒店,這種場合兩個家族最容易被比較,連廚師都卯足了勁要爭光。 廚師坐的就不是轎車了,而是運送食材的大冰櫃車,後麵溫度雖然沒打太低,但是密閉空間也不算好受。一箱箱的食材壘在車裏,我坐在最裏邊,旁邊就是三個水箱,裏麵是各種海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