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逐漸養成了一個愛好,就是從劍柄的寶石上看自己的眼睛,那個男人的樣子逐漸看的清楚了,除卻那雙讓人看了害怕的紅眼睛,風盞覺得他長得還是挺英俊的,甚至看久了,那雙紅眼睛也沒讓人覺得不舒服了。直到後來風盞才知道,紅眼睛和骨頭質感的尖角,都是惡鬼的標誌,他的今生將會和一隻惡鬼糾纏不休。從那時候開始,風盞就對惡鬼很厭惡。他也說不好為什麽,隻是出於本能,他對自己這一雙眼睛也覺得厭惡,本來他可以像他哥哥那樣,隨意地去哪裏都可以,甚至練就一身呼風喚雨的本領,可是因為這雙眼睛,他隻能待在家裏,本來最喜歡的練劍也成了無聊時打發時間的消遣。他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義在哪裏,也許是煩了,也許是無聊了,他總會想,自己這樣有什麽意思呢?如果就像傳說中的那樣,那隻兩隻眼睛顏色不一樣的妖物會遭到天譴,被一道雷劈死,那早一天晚一天也無所謂吧,躲著也沒用。可是他沒有想到,有些事是躲不掉的。在他剛剛長成一點少年樣子的時候,他在家裏看見了別人,或者說,不是人,是一隻黑乎乎的怪物,有他半個身體那麽長,頭小肚子大,貼著牆慢慢地蠕動,風盞捏著它扁扁的爪子,拿自己一雙鴛鴦眼和它對視。那個怪物很快就溜掉了,幹瘦枯黃的身體一扭一扭的,一陣煙似的消失掉了。風盞不知道它就是從惡鬼道逃脫出來的餓死鬼,也不知道剛剛自己和它對視的一眼會給自己招來多大的災禍,他搓了搓手,聞到了上麵陰涼腥臭的味道,嫌棄地咦了一聲,去洗手了。那段時間似乎總是不太平,不知道怎麽,惡鬼道和這裏的交界似乎被打開了,總會有很多鬼怪來這裏轉悠,風盞也看見過幾次,他家裏人一再告誡他不要出門。但是就在某個下著雨的夜晚,他的家裏突然起了喧嘩,他還在睡著,就被他的哥哥急匆匆地叫醒了,風盞迷迷糊糊地被他帶著,從後門逃走了。他哥哥化作了本體,是一條威武的青龍,風盞纏在他身上,沒一會就被送到了一個隱蔽的山洞裏,他哥哥隻匆匆地告訴他:“等我回來找你,千萬不要動。”就走了。風盞等了很久,他哥哥也沒來找他,天上突然打了個很響很響的雷,風盞一瞬間就清醒了,他突然想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今晚無論來的是誰,肯定都是衝著自己來的,或者說,是衝著自己的這雙眼睛來的,如果對方知道他不在,肯定會為難他的家人,想到這裏,風盞猛地站起身來,他衝進了雨裏,被雨打的直晃,等他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朝陽升起,大雨將歇。風盞的家裏亂成一片,他娘最喜歡的一盆花倒在地上,土混著雨水凝結成了泥,他一路走,一路提心吊膽,好在家裏人都沒出大事,隻是受了點傷,看他回來了,風盞的娘一邊責怪他怎麽自己跑回來了,一邊鬆了一口氣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沒過多久,風盞就又被他哥哥帶走了,盡管他極度的心不甘情不願,他覺得自己一走了之,留下他家裏人替他擋著災禍,像個懦夫,可是他哥哥沉著臉,不容他反抗地把他帶走了,還是那個隱蔽的洞裏,他哥哥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做了個結界在洞口,別人看不見,風盞也出不來。“你放我出去啊!”風盞苦著臉:“我餓死在裏麵怎麽辦?”龍是不會餓死的,他哥哥微微皺著眉頭看他:“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你在家裏也是搗亂,它們鬧過一陣就不鬧了,你在這等著我回來接你,我走了。”風盞抓著他的手腕看他,他隻好抱著風盞拍了拍他的背:“聽話。”他轉身走掉了。風盞隻帶了他的劍,他百無聊賴,趴在地上看那塊金黃的寶石,又看見了那個紅眼睛的惡鬼,他惡狠狠地和惡鬼對視,拿指敲了敲寶石。風盞不記得自己在那裏待了多久,他已經逐漸失去了時間的概念,也許其實並沒有幾天,可他已經等得相當不耐煩了。直到某一天夜裏,他聽見外麵有聲音,風盞翻了個身坐起來,以為是他哥哥來了,但是他看著外麵,隻看見了一群紅眼睛的惡鬼。它們就在山洞外麵徘徊,中間什麽也沒有,風盞看的清清楚楚,可是它們看不見風盞,卻敏銳地聞到了風盞身上的味道。風盞赤著腳,無聲地往後退了幾步,外麵的惡鬼們慢慢散去了,風盞鬆了一口氣。“等等!”風盞看見它們中間的那個皺著眉頭說:“他就在裏麵。”“魔羅大人,”一個長相醜陋的小鬼很討好似的:“洞裏什麽也沒有啊。”魔羅比其他的惡鬼更高大,他是摩稚多最得力的手下,也比其他的惡鬼看上去更凶惡,他一雙紅眼睛死死盯著風盞站的地方,突然抓著身邊那個小鬼的脖子拿尖利的指甲抓了一下,小鬼腥臭的血撒了出來,打在一張透明的布上一樣,順著洞口流下來了。“洞裏不是什麽也沒有,”魔羅笑的陰森森的:“不是還有一條龍嗎?”魔羅一雙利爪彎起,慢慢地靠近了洞口,發出了一陣讓人難以忍受的抓撓聲,風盞死死咬著嘴唇沒有出聲,過了好一會,魔羅的尖指甲伸了進來,像是一張布被撕開,魔羅伴隨著讓風盞覺得頭疼的撕裂聲走了進來。風盞下意識地抓著自己的劍和他對視,魔羅沒有動,他隻是看著風盞的眼睛,半晌,他才笑了笑:“別害怕。”他身邊的惡鬼都圍了過來,風盞的劍穗動了動,他的劍劃破了風。沒過一會,風盞就渾身是血,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小鬼倒不算什麽,魔羅卻很難纏,風盞有些體力不支,一時沒有注意,就被他在背上狠狠抓了一下,踩在了腳下。風盞喘息著,他扭過頭去不看魔羅,卻一眼就看見了劍柄上的寶石,風盞愣了一下,他看見那裏麵有自己……自己揮著劍在眼睛上割了一道,兩滴發著光的水似的東西落在了劍柄上,畫麵流轉,他又捧著劍,眼睛是白蒙蒙的一片,試探著湊近了劍柄,那兩道光又回到了他的眼睛裏,他看上去有點不像自己了,麵無表情的,一雙眼睛很冷漠。這是在暗示自己要這麽做嗎?風盞喘息著想,他知道自己從這裏看見的都是自己的以後……魔羅又在他腹部狠狠打了一下,風盞捂著肚子死死忍者疼,他喘息著說:“別打了……我跟你走。”他緩緩地支著胳膊坐起來,魔羅仍警惕地看他,風盞的手裏還攥著劍,魔羅伸著爪過來拿,風盞一瞬間鬼使神差似的,猛地揮著劍劃破了自己的眼睛,他隻覺得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眼睛裏流了出來,疼的他想嚎叫,可是他忍住了。魔羅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做,氣的揮著爪又在他的傷口上抓了一下,風盞躲掉了,可是劍卻被他打在了地上。風盞看不見,他隻慌亂地往後退,昂著頭化成本體,長嘯一聲逃了出去。————————————————風有點大。風盞這麽想著,伸手去試探著摸千重川的胳膊,他摸到了,細長的手指又抓著他的胳膊捏了捏。“怎麽了?”千重川的聲音很溫柔,他把風盞抱在懷裏,替他擋了擋風。已經是兩個人離開寺廟的第三天,千重川腳程很快,他根據風盞的描述,大約知道了他家在哪裏,按照這個速度,再有兩天就可以到了,這會他們找了個山洞休息。風盞沒有說話,一顆心仍然懸著,他怪自己想的太少,這麽匆忙就走了,他以為魔羅知道自己眼睛瞎了,就會不再糾纏,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想象中自己哥哥被抓出心髒的樣子,他忍不住又往千重川的懷裏躲了躲,小聲說:“我好後悔。”“不要總責怪你自己,”千重川下巴抵著他的頭頂,一雙有力的胳膊把他完全抱住了:“聽話,也別害怕,也許事情沒那麽糟糕。”風盞悶悶地嗯了一聲,涼涼的手伸進了千重川的衣服裏,千重川任他放著,感覺自己沒一會就把那雙手暖熱了一點,他安慰似的親了親風盞的臉:“還餓不餓了?”晚上隻吃了一條烤魚,是千重川下河抓的,魚肚子上最嫩的肉都給了風盞,千重川隻吃了一點魚骨頭上的碎肉,和邊角上的皮肉。風盞搖搖頭,千重川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早點睡吧。”風盞卻沒什麽睡意,他想盡量談談好的事情,想了一會,他小聲和千重川說:“要是……要是我家裏人都沒事的話,你就留在我家裏,可以嗎?”千重川楞了一下,他眼睛裏滿是不舍,勉強笑著說:“我留在你家裏做什麽呢?”“……你在廟裏也是一個人啊,”風盞抱著他:“我家裏也很好,不用你自己種菜吃了,也可以吃肉,”他想了半天,又說:“晚上你也可以和我睡在一起。”千重川突然把他抱得緊了一些,兩個人的臉緊緊貼著,千重川心裏滿是不舍,一下下地蹭他:“你家裏人會同意嗎?莫名其妙帶了個人回來。”“肯定會啊,你這麽好,”風盞怕他不相信似的:“我家裏人都特別好,你們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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