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和堂屋打開著,隔壁的母雞越過圍欄,正埋頭啄食,眼神機敏。


    陸老太太在院裏晨練,打著一套八段錦,看見兩人一起進院子,立馬眉開眼笑起來。


    笑嗬嗬招呼道,“回來啦。”


    眼神落到陸階的鞋上,上麵粘著赤紅色的泥土,心下明白,卻什麽也沒言語。


    陸階答應了一聲,“天好,出去轉了轉,吃早飯了嗎?”


    “沒呢,等你們回來。”


    冒著熱氣的白粥被端上桌,還有幾碟爽口小菜。


    其他的林半夏都見過,但其中一盤裏,菜莖是扁圓柱形的形狀,棕黃色的梗一節節很明顯,她之前沒有見過。


    三人圍坐在桌前,陸老太太把那盤小菜朝林半夏的方向推了推。


    “小夏,你多吃點,才過完敏,清熱解毒這個最好了。”


    林半夏戴了幾天口罩,臉上的紅痕已經全消了。


    “謝謝奶奶,我沒什麽事了。”


    在陸奶奶滿懷期待的目光裏挑了一筷子,放進嘴裏,隻咀嚼了一下,就頓在了原地。


    察覺到林半夏“麵露難色”,陸階遞過一張紙巾。


    “奶奶,很多人吃不慣魚腥草。”


    林半夏擦了擦嘴,又趕緊喝了幾口稀粥,就著幾口鹹辣的小菜,才壓下去這股直衝口腔的味道。


    陸奶奶遺憾又可惜地看了看桌上那盤無人問津的折耳根。


    吃完飯,陸階和林半夏一個收拾碗筷,一個擦拭桌子。


    借著簷外正盛的日頭,陸老太太鼻尖架著一個老花鏡,銀針翻轉,線團絨絨,在勾著什麽。


    不停覓食的母雞,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咯咯”叫著飛回雞架。


    院門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人還沒看見,聲音先傳了出來。


    “陸大嫂。”聲音高亢,粗獷,十分熱情喜悅。


    陸老太太聞聲抬頭,看見來人,也笑了起來,放下手裏織到一半的線團。


    還沒來得及迎上去,男人已經街沿邊。


    嘴裏含著一根旱煙煙鬥,皮膚黝黑,肩膀寬闊,臉上深刻皺紋,是辛苦勞作的痕跡,鬢邊和腦後的頭發已經花白,看上去卻中氣十足。


    背上背著一個大籮筐,不知道裝了什麽,最上麵搭著一個肥料塑料袋子。


    “哎呀,老二。”陸老太太喜得眉開眼笑,齊老二是她多年的鄰居,還有理不清的遠親關係。


    他在山上租了一塊地,帶著兒子兒媳種果樹,每年收成出來,都要下山給她送幾背篼。


    齊老二放下背上的籮筐,放在腳邊,聲音依舊響亮,“大嫂,最近身體好嘛。”


    “好喲。”陸老太太高興得拍手,拉著齊二哥在板凳上坐下。


    陸階已經從裏間倒了一杯水,“二叔,喝水。”


    齊老二從陸階手裏接過來,仰起頭就喝了一口,抹了抹嘴,注意到站在陸階身邊的嬌俏的女娃子。


    “陸階,這是你女朋友哇。”


    陸階還沒說話,陸老太太就搶過了話頭,裝作恨了一眼,“他哪有這個福氣,這是我們小學的老師。”


    齊老二爽朗一笑,“那要抓緊了哦,你奶奶想重孫兒想了好久了。”


    幾人一塊笑了起來,閑聊著家常。


    林半夏隻聽得懂幾句,連蒙帶猜知道大概意思,又感覺這方言十分好聽有趣,也坐在了一邊。


    “大嫂,這是給你拿的柚子。”齊老二把煙鬥叼在嘴裏,扯下背篼裏的塑料袋。


    背篼裏的柚子個大飽滿,表皮還帶著露水,不用破皮,就知道這是上等的好果。


    “哎呦,你又拿那麽多,吃不完。”陸老太太攤了攤手,也是心疼齊老二一家在山上過的日子,“再說,你們一年那麽辛苦,多拿去賣嘛。”


    “吃不完送親戚,送朋友嘛。”說到賣,齊老二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


    “大嫂,你不曉得,今年不好賣得很,看樣子又要爛一地。”


    “怎麽好的果子,還賣不出去啊。”


    齊老二吸了吸煙鬥,煙葉火星明滅,“現在種果子的人多,我們這又偏,路上走得也慢,等到了,要壞一批,賣不完又要壞一批,掙得到屁錢。”


    “喊人來收嘛。”


    “那些龜兒子,一個比一個價壓得低,我才不得順他們的意,讓他們把錢掙了,”齊老漢說起來就氣,鼻孔噴出白氣,兩條粗濃的眉毛緊皺。


    陸老太太知道老二的脾氣,也跟著歎氣,“那你準備咋個辦。”


    “明年就把樹砍了,不去種了,天天焦人得很。”白煙罩住齊老二瘦黑的臉,也掩蓋住他眼底的心疼與無奈。


    陸老太太也沉默下來,側著臉不是滋味。


    齊老二把煙鬥在階石上一磕,話頭一轉,擺手招呼,“劃開,劃開吃一個嘛,給老師嚐下我們這的果子,剛從樹上摘下來,保證新鮮。”


    刀子破開表皮,就聞到一股清香。


    林半夏接過兩瓣,剝開外衣,露出裏麵飽滿的柚子肉。


    一口下去,齒頰留香,汁水溢滿口腔。


    城裏精品水果店的柚子供不應求,在她看來,遠不及手裏的香甜。


    勝在新鮮,爽口,吃起來毫無壓力。


    “老師,你說,咋個樣。”齊二叔直截了當地開口。


    林半夏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和誇讚,直接豎起大拇指,“二叔,太好吃了。”


    聽此,齊二叔爽朗大笑,胸膛起伏震動,這個山裏漢子終於得到肯定,不禁歡顏。


    二叔是眾多樸實的農家人形象代表,沒讀過幾冊書,但地裏的事,一眼就清楚,下種、施肥、除蟲,樣樣是一把手。


    相信勤勞致富,響應國家號召,他墾荒地,種果樹,把汗水灑進泥土裏,懷揣對美好生活的希望,日複一日地辛苦勞作。


    但是,生活啊,總是琢磨不透。


    齊二叔又坐了會,抽了半袋子煙葉,起身就準備要走了。


    “我送你一下,老二。”


    “你坐你坐,大嫂,客氣這些做啥。”齊二叔擺擺手,示意不用。


    陸老太太堅持送到院門口,突然送口袋裏掏出什麽,硬要塞給齊二叔。


    齊二叔一愣,很快看清,立馬推了回去,“大嫂,你這就看不起我齊老二了。”


    陸老太太還是執意要給,壓低了聲音,“我們兩個認識幾十年了,有啥子看不看得起,今年你沒掙到錢,果子也沒不出去,你兒子媳婦難免心裏不舒服。”


    似乎觸及到心底的隱痛,齊二叔身體忽然僵住,趁著機會,陸老太太把幾張紅鈔,塞進了二叔胸前的口袋裏。


    齊二叔望著天邊的日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那就謝了哦,大嫂。”


    陸老太太連連揮手,還不忘叮囑,“路上慢點走。”


    望著齊二叔遠去的背影,腳邊的影子矮小,脊背佝僂,來時隻覺得他身形高大,體格健壯。


    “在想什麽?”陸階靠門站著,注意到林半夏沉思的側臉。


    林半夏搖了搖頭,半晌,才說,“齊二叔家的柚子真的好吃,爛在地裏挺可惜的。”


    陸階不置可否,看向肥料袋子上的一個個柚子,如實說到,“沒辦法,這裏的發展還是太慢了。”


    林半夏聽到此,心頭湧上一陣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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