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不能倒回,他輕信陳柯,葬送了許煦,就隻剩他一個人,穿著無菌衣,站在那間醫院的手術室裏,看著醫生用手術刀剖開許煦胸腔,試圖挽救那顆脆弱心髒。他一直好奇,許煦到底有著怎樣一顆心髒,為什麽被自己反複重傷,也還是這樣眼神澄明地看著自己,默然無聲。他害怕許煦的眼神。那讓他感覺自己被看穿了,那感覺太糟糕。但是到了今天,許煦被剖開胸腔,他才發現,原來這個人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經不起他一次次重傷,原來他也會躺在手術台上,生死全由天命。這種感覺讓他心髒抽痛。他很少心痛,上一次還是七歲的時候,被祖父罰站,餓了一晚上,他母親要出去買東西,路過客廳,連一塊餅幹也沒有給他拿。他覺得可笑。他從小就明白,這世上誰都不能靠,他是李祝融,是要撐起整個李家的人,沒有人能成為他的弱點,也沒有人能讓他依靠。這世上的人,不過都是些凡夫俗子,自身難保,他稍微用點手段,就乖乖在他麵前哀求。這些人,怎麽值得他喜歡。隻有許煦,讓他有點觸動。這個叫許煦的人,溫和澄澈,與世無爭,他坐在哪裏,那裏的光線都會柔和起來。他坐在哪裏,李祝融就會不自覺地往那裏看,好像那裏的風景都變好了一樣。他開心的時候,眼睛彎彎,能哼得起歌來,一本書,一盤好吃的菜,都能讓他開心,在李祝融看來,簡直是傻得冒泡。但是,某年某月,某個深夜,李祝融坐在書房,窗戶開著,外麵是圓圓的滿月,他聽見隔壁的許煦在唱歌,他知道許煦坐在陽台上看月亮。想著他開心的樣子,李祝融自己也忍不住哼起歌來。他隻哼了那麽一小段,很快又繼續看文件了。第二天,許煦就病倒了。他本來沒準備讓陳柯去照顧他,不知道為什麽,想起晚上那個不像自己的自己,他讓陳柯去了。他一直害怕,自己被許煦影響。事到如今,他想要被許煦影響,都沒有機會了。下午兩點,手術結束,許煦重度昏迷,生命體征微弱,完全依靠醫學器械維持生命。-林尉和夏宸都等在外麵。李祝融是最後出來的,他朝等在外麵的保鏢招了招手,保鏢連忙湊了過去。等到保鏢反應過來的時候,李祝融已經拔出他腰間的槍,抵在林尉額頭。林尉被這樣威脅著,竟也沒有動色,隻是淡淡道:“我盡力了。”“借口。”李祝融冷冷道:“他要是救不活,我就讓你陪葬。”他話音未落,背後的緊急通道就響起了清脆的鼓掌聲。“啊呀呀呀,好大的官威啊……”站在通道裏的青年,不過二十一二,黑色頭發,蒼白的一張臉,高而且瘦,穿一身不知道是從哪裏弄來的皮衣皮褲,鉚釘、皮帶、鐵鏈,啷裏啷當地掛了一身。他有著極其漂亮的一張臉,不同於李家人和夏家人的英俊,鄭野狐的相貌,是繼承了他那個美人母親的,漂亮得簡直過分。不光李祝融嫌棄地看著他,連夏宸也扶住了額頭。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就算被槍指著額頭都沒有白過臉色的林尉,“刷”地一下,臉色比醫院的牆還白。漂亮的青年飛撲過來,夏宸閃開,他準確無誤地撲在了林尉身上,然後,兩個人一起重重地栽在了醫院的牆上。林尉被他壓在下麵,吃痛地吸了一口冷氣。鄭野狐勾住他的脖頸,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尉小親親,我不過去一趟砍省,你怎麽又出來執行任務了呢”他把“執行任務”四個字咬得很重,連跟在林尉身後的副隊都覺察到了不對勁,膽怯地後退了幾步。鄭野狐一把勾住林尉肩膀,幾乎是挾持著林尉,往他來時的路走回去,邊走還不忘給李祝融揮了揮手:“林尉我帶走了,那個誰,陳柯已經綁好扔到你家裏了,各找各媽吧……”第112章雖然鄭野狐放出話來,各找各媽,但是陸嘉明寶寶顯然沒有媽可以找——他隻有爸可以找。夏宸抱著做完基本檢查的寶寶準備離開醫院的時候,李小閻王正一個人坐在醫療室裏,旁邊圍著一大群人。他是李家長孫,一出了事,他祖父就派了一堆人來c城,有醫生有護士,還有心理醫生,甚至還有個教他功夫的師傅——李貅已經到了打底子的年紀了。李小閻王就那樣在一堆人的簇擁中冷冷地坐著,像一個瓷做的娃娃。醫療室的門開著,陸寶寶被夏宸抱著,扭轉頭去看他。他正在抽血,那個護士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他卻皺著眉,一臉不耐煩的樣子。也許是覺察到寶寶的目光,他忽然抬起頭來。寶寶眼睛裏還噙著沒哭完的眼淚,怔怔地看著他,眼看著又要哭。李小閻王冷冷地看著他,忽然翻開自己的眼皮,朝寶寶做了一個鬼臉。寶寶被他逗得笑了起來。兩個小孩的互動,都被抱著寶寶的夏宸看在眼裏。夏宸莫名地有點感慨。他是和李祝融一起長大的,眼看著那個英挺的少年一步步長成行事殘忍的青年,心性涼薄,手段狠絕,他坐擁無數產業,臉上卻連真心的笑容都少見。他有無數棟華麗別墅,睡得最多的地方,卻是公司辦公室的臥房。沒有人知道,對於這樣一個李祝融,夏宸心裏,是有著自責的。認識夏宸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聰明人,也知道他是一個明哲保身的人,他遇見李祝融的時候不到十歲,他們作為兄弟、作為親人和朋友,一起長大。但是那時候的夏宸,卻從未替李祝融的冷酷性格擔憂,他就那樣看著李祝融一點點長成現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