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聰明,雖然父母去世得早,卻也在李老爺子的教育下漸漸長大了。他父母死的時候他才七歲,鎮定得讓人心驚。但是隻有李老爺子知道,那時候的夏宸,其實狠狠地傷了心。他七歲的時候,整晚整晚地做噩夢。他再聰明,也是個七歲的孩子,很多事情他都想不通。他問李老爺子,人為什麽會生下來,人死了之後去哪裏。我出生之前,這個世界也存在著,那時候這個世上沒有我,那時候我在哪裏。我死之後,意識消散,這個世界上從此沒了夏宸這個人,還是照常運轉。到那個時候,我又去了哪裏。他才七歲,他問的問題卻讓李老爺子都不能隨口答出來。李老爺子,也沒有隨隨便便地回答他。他是李懷渝,大教育家,大文豪,但是他回答夏宸的這些問題的時候,卻比他寫任何一本書、上任何一堂課都要來得慎重。很老套的比喻,孩子是樹,家長,是引導他生長的陽光,是灌溉他成長的雨露,有時候,又要擔當考驗他的雷霆與狂風。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都是前因,總有一天,會結出果實。十年樹木,百年樹人。那時候的李老爺子,是這樣回答夏宸的:他說,我當年,是比你年紀還大一點的時候,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他說,我那時候很怕,怕死。小宸,你比我勇敢。他說:你我皆凡人,終有一日,化灰化煙。但是你要記住,我們不是為了活著而活,不是為了活得長久而活。我們活著,這樣短暫,所以每一天都這樣寶貴。人都喜歡推托,今天不想做的事,就推到明天。今天完成不了的夢想,就推到將來。我希望小宸你這一輩子,都能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每天都為了自己的目標努力。任何人都無法成為你的參照,任何人也不能阻止你。因為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替你活。他說:小宸,姥爺今年五十四歲,黃土埋了半截。但是姥爺一輩子不曾後悔什麽事。我希望,你到了姥爺這個年紀,也能無愧於自己。-夏宸想,如果有一天,寶寶也到了思考生死的年紀,他會這樣告訴他:人不必怕死,因為怕死也還是要死。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喜歡的事。現在的孩子,一出生就被規劃好,從幼兒園到小學,再到中學,大學。你喜歡畫畫也好,你喜歡寫作也好,你喜歡四處旅遊也好,你都必須讀書。你喜歡畫畫,但是你還是要上數學課。你喜歡寫作,但是你還是要考一個有前途的大學。你喜歡旅遊,但是現在你當不了徐霞客。現代的生活,就業的壓力,工作的壓力,把人變成社會這個巨大蟻巢裏的一隻小螞蟻,按著固定的軌跡生活。而夏宸,不想讓寶寶做那麽一隻螞蟻。不當父母,永遠無法理解父母心。他希望寶寶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又怕他不能順應這殘酷社會,迷失了自己。有時候他會想,當初李老爺子教自己的時候,應該也是這樣地憂心,這樣地小心翼翼。夏宸昔日看過一則故事,說是有個青年人,走南闖北,隻為了尋一個藥方,讓自己父母的滿頭白發重新變成黑色。尋了三年都沒結果,最後在一個深山裏,遇到一個老僧,給了他一味藥。那味藥的名字,叫做:當歸。老僧說的兩句偈語,道:化去人間父母憂,世上從此無白頭。真不知道,父母哪來那麽多的擔憂,隻要孩子離開的視線,就沒有一刻不在擔憂,擔憂他吃不飽穿不暖,擔憂他和人相處,擔憂他沒錢用……就連陸之栩,那樣飛揚跋扈,也是張口閉口,就是“我兒子”“我家寶寶”,偏偏等寶寶邁著小短腿屁顛屁顛地跑過來的時候,卻又麵無表情地叫“嘉明”。夏宸在林佑棲那裏,見到一張陸之栩讀書時候的照片。是個清瘦蒼白的青年。但就是這個青年,帶寶寶去逛街,一手抱著三十多斤重的寶寶,一手提著幾個沉重的包。舉重若輕,大氣都不喘一下。他抱寶寶的時候,腰往後仰著,細得像是一折就斷,卻穩得能讓寶寶在他懷裏喝著酸奶。這個自己都隻有五十多公斤的青年,他似乎在剛剛成為父親的時候,就從某個神秘的地方獲得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讓他能在最惡劣的時候,都為寶寶撐起了一個家。他帶著寶寶,走過這幾年的風雨,最後和幸福不期而遇。-寶寶最近越長越好了。他在c城上小學,夏宸給他找學校的時候,沒有刻意去找什麽“重點小學”之類的,而是找了個卓臻名下的私立小學。卓臻雖然能幹,但是重工、海關幾個大項都被幾個家族瓜分了,他插不上手,隻能弄點教育之類的。李貅不愧是李祝融的兒子,在“我行我素”這一點上簡直像極他父親。他一門心思要在c城上小學,為此不惜把他太爺爺搬了出來。李祝融被他氣得吐血的心思都有了,狠狠發了一回大火。最後還是沒辦法,在c城辦了個私立學校。但是他辦他的學校,李貅就是不肯進去讀。他要跟寶寶同班讀書,用他的話說,那個“破學校”真是培育白癡的好地方。把幾十個幼兒園教出來的小白癡集中在一個教室裏,把五分鍾就能講完的課講上四十五分鍾,直到你學會了思考的時候開小差,拖時間,思維變得跟白癡一樣慢,你就畢業了。他罵歸罵,學還是繼續在上。他經常考試缺考,因為“無法忍受一張試卷上全是問白癡問題”。趕上他心情特別好的時候,也考過第一名。自從發現就算他考第一陸嘉明也不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之後,他連考試都懶得去了。而且,他深深地擔憂,陸嘉明會被教成一個小白癡。但是夏宸沒有讓他失望,陸嘉明寶寶變成了一個和夏宸當年一樣的小君子,性格溫潤,有主見,思想清醒。因為陸之栩的緣故,陸嘉明仍然是糯軟的好脾氣。說話的時候,眼睛很溫柔地看著別人,像極了李貅送給他的那隻小貓。陸嘉明二年級的時候,學校組織去春遊,在c城的山區野餐。水庫的旁邊是一大片的草地,山上有大片大片的紅杜鵑,連風都是軟軟的,帶著暖和的花香。李貅難得和班裏一起活動,那些小女孩子都偷偷地打量著他。他則是很不耐煩地拉著一張臉,看著陸嘉明往地上鋪桌布。有小女生比較膽大,也不怕李貅,拿了自己帶的東西過來找寶寶:“陸嘉明,我和你換東西吃啊……”陸寶寶脾氣好,別人拿東西來換,他就把夏宸的麵包換給她們。李小閻王很看不慣這些小女生,陸寶寶的桌布才鋪好,他一把揪住了陸寶寶的帽子:“陸嘉明,我要去山上,你和我去。”他也不管陸嘉明同不同意,拖著他就往山上跑,把保鏢都甩掉了。結果碰上高年級的幾個男孩子在山裏玩火,他很嫌棄,罵了句“白癡,要自焚也不找個好地方。”他自從上了小學,越發地嫌棄自己的學校。根本不屑於去拉攏同學了。他雖然飛揚跋扈,卻不喜歡頂著他爸的名號,所以高年級的人也不怎麽認識他。看他說話太囂張,就圍住他,想揍他一頓。李小閻王常年生活在被綁架的陰影中,身上裝備齊全得很,連戒指上都帶著麻醉針。他放倒了那幾個男孩子還不算,還不顧陸寶寶的勸阻。把他們的褲子都扒了,一起扔到水庫裏。然後下去報告老師,說看見幾個白癡在山上燒火。忙活完這些,他心情又好了,還問陸寶寶:“陸嘉明,你幹嘛一副死了人的表情?”陸寶寶認真地和他講道理:“哥哥說不可以欺負別人。”李小閻王嗤之以鼻:“宸叔騙你的,他自己就經常欺負別人。你去問鄭野狐,他願意得罪我爸還是得罪宸叔。”陸寶寶很嚴肅地反駁他:“哥哥說,經常發脾氣的人,他發起脾氣來就沒有威懾力了。我們要做不經常發脾氣的人,這樣別人就不敢讓我們生氣。”“得了吧,說又說不清楚……”李小閻王很是嫌棄寶寶的表達能力,問他:“你既然不喜歡我這樣做,剛剛怎麽不跟老師告狀?”“因為你是我真正的朋友。”寶寶認真地回答:“哥哥說,不要計較小事,朋友比小事重要。”李貅頓時笑了起來。他笑起來很好看,很像他父親。夏宸說,不常生氣的人,生起氣來才有威力。同樣的,不常笑的人,笑起來才特別地耀眼。“陸嘉明,你過來。”他開心地招手。……“……你為什麽要捏我臉?”寶寶委屈的眼神。“我喜歡,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