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光被那手機吸引,蕭祁腦子裏莫名蹦出‘舍不得’三個字。大抵看到井傅伯對顧唯的不打理,看到井傅伯背地裏對他的保護,蕭祁克製不住胸口的情緒。拿在手裏覺得燙手,還回去又滋生沒落…“不就一個手機,有什麽好玩的。”“…”井傅伯揚起眉毛,再次將手機收起來。他沒接話,停頓片刻突然說,“你之前跟我提起過…一些關於你父親的事情…”蕭祁夾著煙的手指微微停頓,這才回憶起井傅伯德‘新婚之夜’,若不是提及父親那些‘缺德’事,指不定還聽不到井總‘結婚’的真相。“嗯,我…”蕭祁原本想直接稱‘不記得了’,奈何兩人之間那張窗戶紙都被捅成了篩子,再裝也沒什麽意思,“您今天來店裏到底什麽事兒?該不會是專門來跟我說我爸?”井傅伯搖搖頭,“我把‘那途’之後的宣傳策略拿過來,剛剛放在了你電腦旁邊,你記得跟他說一聲。”“…”蕭祁一時啞口,宣傳策略這種東西發送郵箱就能解決,也難為井傅伯要給自己找借口來店裏。蕭祁移開視線,莫名不忍看他,“那…您要是不著急等答複,就先回去吧,他估計還得忙一會兒。”蕭祁想了想,低聲又補了一句,“我跟我爸的事兒,您就別操心了。所有跟我有關的事兒,您都別操心了。”“這個…我可能做不到。”井傅伯說的不緊不慢,揣著一貫妥貼沉穩的架勢,望著蕭祁眉眼也帶上溫柔,“你故意難為我,我也做不到。”“…”蕭祁熟悉他的聲音,熟悉井傅伯的一切。遙想最初認識他時,吸引蕭祁的便是那不經意間的話,始終掌控一切的架勢,“井總,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掩蓋尷尬,蕭祁下意識套上自己的保護色,“我看您和您弟弟相處的也不怎麽樣,就別…”蕭祁的話還沒說完,井傅伯突然開口打斷他,“印象中我去你們學校作講座的那段時間,總是下雨。”“什麽?”蕭祁忍不住皺眉,接著便迎上井傅伯的目光。井傅伯輕輕搖頭,繼續道,“我記得第一次去就在下雨…當時你負責跟我接洽,還有一個學生在負責現場設施。”“…”“講座結束的時候,雨小了一些。我從會場走出來,你和那個學生正巧在說話。”時間有些久遠,那個學生應該是社團的成員,和蕭祁同一年進入學校。蕭祁已經不記得那人的名字,更加不記得有這件事情,“我…不記得了。”井傅伯頷首輕笑,“那個學生家裏應該是本地的,正巧周五父母來接他。他站在那裏跟你說想要先走,你一口便答應幫他處理完後續的事情。”“…”蕭祁輕舔嘴唇,在校那會兒大家互相幫忙處理事情是常有的情況,連‘幫忙道謝’都算不上,“然後?”“他說留一把傘給你,你回絕了說‘三個人兩把傘也不多’。他跟父母一起離開,而你始終站在雨裏。周圍的學生人來人往,你一直站著不動,一直看著他們一家的背影。眼神裏…有些羨慕,有些悲傷,還有點…不屑。”---蕭祁當真不記得這件事兒,井傅伯第一次去講座,很多事情都沒有安排好,蕭祁對那天的印象隻剩‘手忙腳亂’四個字,“我…那會兒…”他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麽,蕭祁平日將事情想得清楚,可真要跟井傅伯釘是釘卯是卯的談論細節,總覺開不了口。“我認識你這些年,你很少說起自己的家裏。”井傅伯移開視線,看向麵前的街道。車水馬龍,所有人都是一派繁忙的樣子,“我應該也沒跟你提起過,我母親早些年去世了。”“這個…”蕭祁知道井傅伯是長子,母親不在了,父親年事已高,“我…”井傅伯不經意開玩笑:“你怎麽說話突然結巴了?”蕭祁語塞,暗自嘟囔一句,“沒,您的事兒,我也不好問。”“小仲以前被綁架過,跟他一起的還有我母親。原本隻是一個綁架案,但是小仲意外看到了綁匪的樣子,我母親為了保護他,受傷了。送到醫院之後搶救無效,我媽媽奄奄一息時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讓我照顧好我弟弟。”井傅伯說的波瀾不驚,洶湧的情緒被掩蓋在平穩的聲音之下。蕭祁愣愣聽著,警覺這麽些年井傅伯從未主動說起過自己的事情,就像他從不刻意說自己的家庭一樣。你來我往之間,蕭祁不確定自己是否看到了不一樣的井傅伯,亦或者井總的扮相之下從來都是這樣,隻是蕭祁沒機會或者沒那個‘膽子’去深究。他深呼吸,想了想問,“那…後來呢?”“後來根據警方提供給我們的綁匪口供,我心裏可能對小仲有些埋怨…那段時間我覺得,母親的死是可以避免的,畢竟那會兒贖金已經付了。”“…”“再後來,我爸帶著小仲和我去看母親…我站在墓前,看著父親摟著小仲的肩膀。我很想念我母親,但我也釋然了對小仲的情緒。看到你站在雨裏,可能讓我想起站在母親墓前的我自己…”井傅伯說完,勾著嘴角歎氣輕笑,“小仲出生之後,母親的精力都在他身上。我那時候年齡也不小了,自然就跟母親生疏了。”“…”“現在想想,如果母親還活著,能有機會跟她說說話也不錯。”井傅伯突然伸手抓住蕭祁的手指,壓低聲音補了一句,“人有時候麵對‘生離死別’之後,可能以前很多的想法都會改變。”蕭祁聽明白了,井傅伯繞了這一圈是在對他說蕭行遠的事情。蕭祁都不用好奇井總怎麽知道這事兒,左右瞞不住一連串的說辭明示暗示,而這最後一句話隻怕也含沙射影了讓蕭祁‘開顱’的車禍。說不動容是假的,蕭祁左側胸口一陣絞痛,伴隨的便是暖流浮動。他下意識往後抽了抽自己的手指,井傅伯抓的更緊。兩人站在店門口,來往都是客人,蕭祁避開井傅伯的視線,全身一股說不出的躁動。他清了清嗓子,麵上不願泄了情緒,“看起來,從那之後你應該把你弟弟照顧的不錯。”說完,蕭祁用餘光觀察井傅伯的深情,心裏莫名擔心他會因此生氣。與那擔心相反,井傅伯樂了起來,他鬆開蕭祁的手指,跨步上前湊近不少,“他有他自己的問題,也是讓我和我爸寵壞了。”“…”聽過原委,蕭祁大抵可以理解井傅伯對井依仲的‘縱容’:帶著對母親的懷念,也帶著對母親的承諾。蕭祁突然想到自己的媽媽,想到每次見麵母親都會試圖緩和他與蕭行遠之間的關係。見蕭祁不吭聲,井傅伯清了清嗓子又說,“以後,少寵他點。”蕭祁滿心都是自己的母親和蕭行遠,這會兒毫無興致與井傅伯耍嘴皮子。井傅伯的意思太過清晰,隻是蕭祁這會兒心亂如麻,寧願裝糊塗、當鴕鳥。“井總,你覺得蕭行遠代理的那個店麵,怎麽樣?”“不錯,麵積位置,整體來說很合適。”蕭祁點點頭,這件事兒裏的每個人都能看明白這道理。薑謝途選擇不吭聲,給蕭祁留有足夠的空間,而原本答應置身事外的井傅伯卻做了相反的事情,“合著井總你今天過來,是勸我點頭的?我哪兒有那麽重要…至於讓大家這麽為難嗎?”“別人不好說,對我而言…重要。”井傅伯眯著眼睛,低頭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就當給你父親個台階,讓彼此有個交流的借口。”這話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想來,這些話也隻有井傅伯能開口說…蕭祁再沒勇氣對他人說起關於自己父親的細節,也再沒人能因為蕭祁的眼神而了解到他想要靠近父親。蕭祁的保護色被井傅伯扯掉過太多次,以至於隻有井傅伯能不動聲色的將這一連串的話說完。“井總,”蕭祁不知胸口的感覺到底是疼是癢,索性視而不見,“就算沒有蕭行遠的那個店麵,我們總能找到合適的,不會影響您的投資和收益。”井傅伯不以為然,語氣出奇的平靜,“但…這對你來說是好事兒。”“是嘛…”回想井總曾經說的那些話,‘乖一點’‘聽話…這些對蕭祁來說是否也是好事兒?蕭祁皺眉看著井傅伯,他沒什麽變化,說話還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是過往的情緒一葉障目讓蕭祁沒認真思考,還是現在的井傅伯真的有所改變?蕭祁迷惘質疑,卻也不願意深究,“您該不會耍手段強迫腿…強迫我們店去簽約吧。”蕭祁說的似是玩笑,井傅伯也當個樂子聽過去,“我怎麽強迫你們?手在薑老板身上,我怎麽逼他簽字?你有這個擔心…不然,你給我說說,我應該怎麽做?”井傅伯瞧著蕭祁的表情便知他心中的情緒,說完後上前一步,用自己的手臂輕蹭蕭祁的後背,“你那麽聰明,教教我?”“我哪兒敢教您…”蕭祁嘴上分好不讓,身子倒是沒怎麽移動。他雖然對井傅伯的靠近感到些緊張,可兩人在門口說了這麽時間的話,怎麽也做不到‘伸手往人笑臉上抽’。“怎麽在門口站著啊?”阿辰正好瞅見蕭祁,開口便吆喝一句,“外麵多冷啊。”井傅伯背對著他,聞聲轉過頭,看到是阿辰,他禮貌的點點頭。阿辰這才看見井傅伯正臉,勾著嘴角熱情的說,“井總,您趕緊屋裏坐啊…門口站著幹嘛…”井傅伯打量阿辰片刻,低聲和善的道,“我這就走了。”剛剛怎麽都趕不走,這會兒難不成是井傅伯見著阿辰害臊?“您慢走,我等會兒進去就跟腿叔說後期宣傳的事情。”井傅伯嗯了一聲,頷首與蕭祁對視片刻,最終沒再多說,轉身走了。蕭祁望著他的背影,直覺剛剛那眼神中藏了太多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