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京城來的蘇大人停住腳步,戚思錦連忙跪爬過來,“大人……蘇大人,我爹是被人謀殺的,請大人為我爹作主。”


    謀殺?


    蘇言禮大驚失色,他還以為尉州縣令是被亂民山匪殺死的,竟是被謀殺?他看向女兒。


    女兒好像沒聽到小郎君的哭喊,她目光掃向沒有解散的百姓,大部分是老弱病殘,有的好像是餓得走不動癱在地上,有的目光呆滯好像傻了一般不知道去城外搶施粥。


    有的……


    蘇若錦目光落在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中年男,他背對縣衙大門,望著空寂但雜物橫飛的街道,一動不動。


    “阿錦……”蘇言禮走到女兒身邊,順著她目光,“你看什麽呢?”


    她望了眼蘇言禮,沒回他話,而是問胡典吏,“那人是誰?”


    胡典吏掩住不屑的目光,“一個不知從哪來的老秀才,一直在街頭以測字算命代人寫信過活。”


    眼見小娘子要過去,他製止道,“街上人叫他老秀才,也不知道是真秀才還是假秀才。”


    大概聽到有人議論他,那中年男轉頭朝他們看過來,一臉菜色,神情冷漠,聽到胡典吏的話,不屑的嗤了下,又轉頭看向空落落的街道。


    蘇言禮見女兒一直盯著此人,問道:“阿錦,此人有何不妥?”


    她搖了下頭,目光轉到跪過來的小朗君身上,“爹,咱們先幫戚縣令治喪。”


    “那怎麽治?”


    胡典吏剛想聽京城來的蘇大人怎麽處理戚縣令之事,沒想到竟聽到他問女兒怎麽給一個朝庭命官治喪。


    他整個人不會了:……京城來的什麽狗屁大人。


    莫不是騙子?想通過治喪騙錢?要是平時,他絕對不敢相信有人敢冒充官員,可是亂民山匪過境之後,連縣丞等人都能拋縣衙而不顧,還有什麽事是亂賊不敢做的。


    一旦起疑心,胡典吏馬上拱手問道,“還不知蘇大人在京中任……”何職?


    蘇言禮回禮:“在下是太……”


    蘇若錦打斷了他爹的話,“胡典吏,請看這邊。”


    小娘子手指了指蘇言禮腰帶,胡典吏看到銀銙環扣,馬上明白,這是正七品官員才有資格配帶的腰帶,看來京官身份是真的,但小娘子卻不讓他爹說出到底是何官職。


    他忍不住猜測,太子少府?……太史局丞……太常寺?


    在古代,不同等級官員,官製常服、腰帶等都有嚴格要求,親王至三品用紫色大科(大團花)綾羅製作,腰帶用玉帶鉤。五品以上用朱色小科(小團花)綾羅製作,腰帶用草金鉤。六品用黃色(檸檬黃)雙釧(幾何紋)綾製作,腰帶用犀鉤。


    七品用綠色龜甲、雙巨、十花(均為幾何紋)綾製作,帶為銀銙(環扣),九品用青色絲布雜綾製作,腰帶用瑜石帶鉤。


    蘇若錦才不管胡典吏怎麽猜,隻要讓他相信蘇言禮是七品官,與縣太爺平級,比他大,讓他聽話就行。


    蘇言禮隻是怕事怕麻煩,但不迂腐愚鈍,馬上領悟到女兒的意思,趁胡典吏胡思亂猜之際,父女相視一眼,蘇若錦朝戚家老弱幼小看了下。


    他會懂意思,點點頭。


    突然官威十足叫道:“胡典吏——”


    “小的在——”


    “你是本縣老人,又是戚縣令的屬下,治喪之事就由你牽頭,大夏天的趕緊辦好。”


    “大人……不是小的不願意,實在是……”胡典吏跪下,差點就喊出來,‘你可不能空口白牙讓我辦事啊。’


    治喪,顧名思義,就是辦理喪事,靈堂布置、出殯、下葬等,可都是要錢開路的。


    老吏一雙眼死死的盯著蘇言禮。


    蘇言禮讀懂了他的眼神,窘迫的看向女兒。


    蘇若錦很想拍自己腦袋瓜子,看看這文藝宅男,可讓她怎麽整喲!


    “上官公子……”


    一直跟隱形人一般的上官嶼,突然被蘇小娘子叫道,嚇得一哆嗦,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麽天大的事,茫然的看向她。


    “會算賬吧?”


    “略懂。”


    “那就好。”蘇若錦隻當自己聽到了一個‘懂’字,“見過辦喪事吧?”


    上官嶼點點頭。


    “治喪流程懂吧?”


    “略懂。”


    蘇若錦照樣忽略那‘略’字,“你把流程寫出來,讓胡典吏看一遍,要是跟你見過的風俗不一樣的地方按此地風俗來,你們對好後,書同叔跟著你,我讓他拿的每一文錢,你都記下來,沒問題吧?”


    “沒有。”不知為何,明明隻是一個小娘子,但她吩咐他做事,他竟一點沒猶豫,甚至整個身體透出一股雀躍興奮,他知道這是辦喪事,有這種情緒很不應該,可他就是止不住偷偷高興。


    有人覺得他有用,他太高興了。


    書同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家小主人,“二娘子,你的意思是,拿蘇家的錢……”替尉州縣令辦喪?


    蘇若錦點點頭。


    書同暗吸一口冷氣,憑什麽,他們又不認識什麽戚縣令,憑什麽出錢。


    蘇若錦瞥了他眼,示意他聽話辦事。


    書同帶著情緒走到胡典吏身邊,“趕緊跟上官公子合計吧,我好知道拿多少銀子。”


    胡曲吏:……這就解決了?


    怎麽這麽簡單呢?真有人願意白拿銀子?他怎麽這麽不相信呢?


    “胡典吏,你長子呢?”


    來了……來了……他就說嘛,怎麽會白拿銀子,不對,小娘子找我兒子幹嘛?


    胡大郎奇怪而又不自覺的上前一步,“爹……”自動送上門。


    蘇若錦轉頭對自己爹說道,“爹,你親自給尉州縣鄉紳、地主、致士的朝庭官員寫貼子,讓他們給戚縣令吊唁,寫好的貼子由胡典吏的大公子送上門,如果有人敢不來,當謀害縣令嫌疑人處置。”


    正在憤怒中的戚縣令家人:噝……


    胡典吏一家人:噝……


    坐在馬路牙子上的中年男再次調頭望過來,眼神複雜。


    “喂,那個一字胡大叔,你過來!”


    叫誰?


    中年男下意識摸自己的一字胡,瞬間瞪大眼,小娘子,叫他啥?


    “叫你呢!”


    嘿!還真叫他。


    一字胡中年男騰一下起身,誰家小娘子這麽粗俗沒教養,蹬蹬幾步,疾走到眾人麵前,“你剛才叫我什麽?”


    蘇若錦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在街頭幫人代寫信,估計一筆字不錯,吊唁禮薄就你寫了。”


    “我……我……”一字胡氣的話都說不出來。


    蘇若錦好像沒看到,又找了胡典吏的妻子,讓她負責喪事飯食茶水等所有後勤之事,讓秋月跟她一起調動衙內所有小吏的婦人一起完成此事。


    眼見一撥人這次真要離開,戚縣令長子戚思錦連忙攔住他們,“大人,我爹是被人謀害的,請你們為我爹做主。”


    蘇大人瞄了眼女兒,見她點頭,心想能為戚縣令治喪,已經仁義,找凶手可是朝庭之事,哪是他一個太常博士的職責,想要拒絕。


    可是女兒從來不做無腦之事,她讓自己點頭,必然有緣由,要不就先點頭?


    這樣想著,便也點了頭,不過嘴上道,“戚小公子,謀害之事可是大事,下官要上奏朝廷……”說到這裏,他突然明白,原來女兒讓他點頭,就是這個意思,又望眼女兒,果然,見她認同的微翹嘴角,他也心下一高興,心道,果然是自己的小棉襖,還是心有靈犀的。


    戚思錦雖然失望,但終於有人幫戚家上報朝庭,終算走出第一步,就等朝庭收到上報怎麽安排人來查案了。


    事情終於告一段落,蘇若錦讓史二帶兒子把戚家人送到縣衙後戚家住的地方。


    “胡大人,限你在明天太陽升起前,把靈堂什麽的都布置好。”


    有錢有人,胡典吏沒怨言趕緊去張羅。


    蘇若錦讓他爹就住到縣衙小吏們辦公的地方,然後把剛才的流程,事情一樣一樣辦起來。


    可能是第一次接觸到縣衙事務,蘇言禮比在京中辦事靈活有幹勁,雖然近一夜未眠,不僅辦了女兒說的治喪有關事宜,功曹小吏們趁機請他解決瑣碎之事,十件能回四五件,那些不能回的,通過胡典吏了解後,又回了一二,餘下的一二都是疑難雜症,不要說他一個半路縣管了,就算縣令本人在,估計也不定辦得了。


    大方向給他爹指明後,具體事宜,蘇若錦讓他找有經驗的小吏了解安排看著辦,沒想到一覺睡醒到太亮,拎早飯給他爹時,他爹居然把縣衙的瑣碎雜事也給處理了。


    尉州縣衙居然不知不覺運轉起來。


    她朝他爹豎起大拇指,“爹,你不是不會,你是缺少鍛煉的機會。”


    “我……”蘇言禮還是不敢相信桌麵上的事務是自己處理的,懷疑、激動,什麽心緒都有,一時感慨萬千。


    “我相信爹。”


    上官嶼從外麵進來,“蘇大人,戚宅那邊治喪開始了,我先過去,要是有什麽需要草民的,盡量讓人叫我。”


    蘇言禮點頭,“勞煩上官公子。”


    “大人客氣。”上官嶼氣色頗好的離開。


    被認同的不止蘇言禮,還有一直鬱鬱不得誌的上官嶼,一直寫字買畫,難道他就甘心?當然也不,雖然隻是幫辦治喪記個賬,他也幹的高興。


    治喪三天,按理說,戚縣令的官槨要落土為安,但他不是尉州縣人,戚家人要扶柩回老家楚州安葬,路途遙遠,他們先把靈柩存放到寺廟之中,等待朝庭找出殺人凶手。


    新皇登基,本有國喪要發,又有亂民要平,蘇言禮上報朝庭的折子三天才到吏部,吏部轉到了大理寺,最後再有大理寺轉到了皇帝案頭。


    一堆事務,新皇那能批的那麽極時,又過了三天才看到,發現尉州沒縣令,手邊又沒人選,直接讓寫折子的太常寺博士蘇言禮任尉州縣令,命他查出謀害前任的凶手。


    就這樣?


    收到朝庭任命文書時,蘇家人都懵了,咋避個難還避出個縣令出來?這可是實打實有油水的實差啊!


    “阿……阿錦……爹……能行嗎?蘇言禮不敢相信手中蓋了璽印的縣令文書。


    蘇若錦笑道,“當然是真的。”


    等待朝庭文書的十天,尉州縣城可不平靜。


    那天晚上,蘇若錦用從地主那裏買來的糧食全部熬了稀粥施了,第二天一早,她用了不來吊唁這招,先把所有的鄉紳地主富商騙過來,然後,當著戚縣令的官槨讓這些人每家捐出多少石糧食,再保證當天開業賣糧,那家不賣,那家就是偷了縣衙糧倉不敢賣的嫌疑人。


    就這一招出其不意,立即烣複了尉州當地糧市。


    當天,所有出了戚大人靈堂的鄉紳地主富商沒有一個不罵蘇言禮奸詐的,有人悄悄的上京找門路,結果都被莫名其妙的打了回來,幾乎沒人敢接他們送出的禮,都避而不見。


    直到這時,這些鄉紳地主富商才明白,怪不得姓蘇的敢奸詐,原來背後有人,過了三五天,他們個個都乖了,個個正常開鋪營業。


    胡典吏一家開始看蘇家為戚縣令治喪,銀子大把大把往外甩,以為蘇家想沽名釣譽是個傻瓜,沒想到吊唁結束,那些吊唁錢被他們一分不少的收回頭,剩下的給了戚家的孤兒寡母,他們胡家隻得了個跑腿費。


    胡典吏氣的胡子一翹一翹的,但他沒吭聲。


    他那老妻不服氣:“那縣衙要不是你頂著,早就沒了,咱們家居然隻得了二三十兩跑腿費,姓蘇的怎麽敢,咱們老胡家可是祖輩都是尉州縣的小吏,小心咱胡家給他小鞋穿。”


    胡大郎眉頭皺的緊,“爹,朝廷到現在都沒有派縣令下來,也沒追找縣丞等人,難道真不要縣衙了?”


    “怎麽可能。”胡典吏呼口氣,“我們老胡家祖輩就是本地人,跟那些外地來當官的不一樣,他們可以扔了縣衙不管,但我胡家不能,沒了縣衙,咱們什麽也不是。”鐵飯碗沒了,人脈沒了,還怎麽混下去。


    胡大郎擔心的問道,“爹,你說姓蘇的是不是朝庭派下來的新任縣令?”


    胡典吏久久沒吭聲,如果朝庭派的是姓蘇的,這可不是隨意能唬弄的主,在他手底下做事,怕是不好撈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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