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腓。


    《山海經》中所記載的神獸,養之可以解憂。


    意思是,在許則勻心裏,她倒是成了欺壓弱小的列強?


    可是許則勻他……弱小嗎?


    知意倒是有自知之明,這些天她對許則勻態度惡劣,可那也都是事出有因。


    隻不過,許則勻不知道她心裏的彎彎繞罷了。


    她心裏這樣想,麵上便露出了一點心虛的神色,被許則勻迅速捕捉,他大手一揮:“別有心理壓力。小公主嘛,自然要有小公主的派頭。”


    知意麵不改色地把空酒杯往桌上一磕,單薄的塑料材質立刻變得歪歪斜斜。


    許則勻心領神會,馬上又套一層新的一次性杯子在外麵,又加滿一杯小麥酒。


    這手到擒來、習慣成自然的樣子,再次提醒了知意。


    在和許則勻的相處中,她一直都是被照顧的一方。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沒有那麽多理所當然,是她長年累月,習慣了,把他的愛護,當成了自然。


    突然間一切小九九都沒那麽理直氣壯了,她垂了垂眸:“許則勻,這些年你在許家,待得開心嗎?”


    許則勻酒杯都靠在唇邊了,聽見這話,唇角抵著杯沿笑。


    一排潔白牙齒露出來,他大笑的時候,兩邊的唇角會揚出不一樣的弧度。


    偏偏這不對稱的一抹笑容,在他折疊度極高的窄臉上,能演繹得極為魅惑。


    比太陽還耀眼,引人側目。


    他聲音低沉:“自己的家,怎麽會不開心?”


    竹節般的大手,輕輕捏著酒杯朝知意擠了擠,一飲而盡。


    知意低頭,跟一杯。


    “跟你開個玩笑,真覺得我過得慘了?”他俯下身,雙肘撐在膝蓋,眼神穿過桌上讓人垂涎欲滴的樸素美食,自下而上望著知意。


    從這個角度看,他的桃花眼中像有灼灼深情。


    天生的萬種風情。


    眉骨隆起,立體如峻嶺險峰。


    眸光卻是無比柔軟的,他不開口,也能從烏羽般的睫毛下讀出深情。


    尤其現在,他的喉結滾了滾,線條淩厲的下巴跟著微微移動。


    知意的臉頰開始發燙,視線轉移到各種肉串上,語氣故作隨意:“沒有,就是從來沒有問過,你在這兒過得怎麽樣。”


    “很好啊,你、爸爸媽媽都對我這麽好。”許則勻頓了頓,“隻是,你看我從來就不會問你,‘你正在許家過得好不好’?”


    “你看,‘坐地戶’和‘外來戶’,心態上就有區別哦。”


    她不再躲閃,又重新和許則勻對視,沉了沉氣:“你來的時候已經11歲了,又不會不記得原來的家。”


    這麽多年,兄妹倆第一次聊起這個話題。


    開了個頭,她的問題一股腦全都冒出來,全都被她壓在喉下。畢竟,已經在她腦中盤旋了太久。


    “嗯。”許則勻拿起肉串開始擼,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你原來,是和你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嗎?還是說,你從小就是被收養的?”


    他就了一口酒:“和親生父母生活在一起。”


    那麽,就是父母都離世,許則勻才被許家收養。


    “他們……是怎麽……”


    “意外。”許則勻回答得利落,她看到他額角跳了一下。


    “對不起……”


    “這有什麽?我們腓腓呀,什麽時候都不用跟哥哥說對不起。”


    知意有些替他難過,她已經23歲,仍然能在許嵐和孔時麵前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生活不能自理的幾歲孩童。


    可許則勻……,那麽小的年紀,他經曆了什麽樣的痛苦?


    他的人生都被徹底改寫了。


    她的睫毛垂著,語氣悶悶的:“那你以前,生活是什麽樣的?”


    “最普通的生活,不像咱們家。也比不上申城的工薪階層,畢竟玉南的發展程度遠遠比不上申城。不過還是我剛剛說的那句話,人不管在哪裏,也不管是錦衣玉食還是粗茶淡飯,都有自己的開心和不開心。”


    “但是也總有不同吧。你在玉南時比較開心,還是來申城後比較開心?”


    問出口,知意發覺自己問了一句廢話。


    無論是誰,也都是在親生父母身邊最開心吧。


    果然,許則勻回答:“在玉南。”


    預料之中的答案,還是給了知意重重一擊,心髒像是有一層水晶碎掉,嘩啦啦掉了一地殘渣。


    一個事實,在她腦中漸漸清晰。


    許則勻,落拓的掩蓋之下,是濃重的哀愁和落寞。


    他繼而解釋:“因為在玉南的時候還小,小朋友的快樂,要比大人濃烈很多。小朋友獲得快樂的辦法,也簡單。”


    他這麽說,知意的沉重,放鬆了不少。


    “所以你總要回玉南?是為了回憶童年?”


    像大都市中的每個普通人一樣,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郊外、回故鄉,緩解快節奏、高消費帶來的窒息感。


    許則勻像是被辣椒嗆到,劇烈咳嗽了一陣,脖子上的青筋乍起,額頭都膨脹血脈的紅色。知意看著他連灌了兩杯啤酒,才緩和了不適。


    放下酒杯,他“哈——”出了口氣。


    知意“噗嗤”笑出了聲,許則勻這樣,像‘大金毛’。


    他點點頭,承認:“是。”


    是為了回憶童年。


    “那你家裏原來是做什麽的?”


    他不鹹不淡的簡短回答:“爸媽都是上班的。”


    “你有兄弟姐妹嗎?”


    “遇到你之前,沒有。”


    她笑了笑,耳垂上小小的鑽石驀然閃了光。


    可遠遠不如她本人亮眼。


    “那你,是怎麽來到我家……,哦,許家的?”


    “這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天生掉餡餅,砸到我頭上了吧。”許則勻聳了聳肩膀,一句調侃,又恢複成了那副花花公子的慵懶樣兒。


    但這會兒知意完全不反感,她很是喜歡他這副吊兒郎當,什麽都不在乎的樣子。


    “小時候,我就特別羨慕有哥哥的朋友。沒想到後來,真的有了你。”


    “那看來,填上掉的餡餅,也砸中了我們腓腓啊。”


    許則勻摸出褲兜裏的打火機,‘哢’的一聲,點燃藍色火苗。


    唇角叼著香煙湊近,深吸一口時,藍色火焰會清晰映在他的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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