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意生在鍾鳴鼎食之家,從懂事起接受為人處世、斡旋運籌、用人之道,手下不是沒有可用之人。


    在明城老街匆匆駛過,拍下一張並不清晰的照片。


    這樣極度局限的線索,她依然收到了有效反饋。


    對方回複:“陳元,明城市東山區公安局三甲街道派出所治安警察。”後麵附上大致履曆和人物生平。


    知意細細翻閱,年近退休,仍然是基層民警。許則勻在陳元麵前卻是一副討教之姿。


    有隱情。


    她手指從標記陳元重要調動的年份劃過,“2003年”,頓住。


    2003年12月,陳元卸任明城市西山區永門街道派出所所長;2004年2月,陳元辦理停薪留職。


    而後,至2008年8月,恢複正常工作,直到現在,在三甲街道派出所已任職12年。


    是勞模、評先、評優,職位再無升遷。


    知意派人進一步調查,2003年下半年到2004年上半年,明城醫院並沒有任何陳元的就診記錄。


    2004年2月,到2008年8月的這段時間,陳元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銀行卡、存折沒有變動;手機號碼沒有通訊記錄;陸路、鐵路、航空,沒有出行記錄。陳元一輩子獨身,無妻無子,唯一的愛好是5v5遊戲。


    同樣,他的賬號四年沒有登錄記錄。


    許則勻,是什麽到申城的呢。


    知意記得,應該是2004年,夏末,初秋。


    而她,2003年12月曾經來到過明城,她在這拍過照片,她夢中中年女人把她護進臂彎的背景色,是鬱鬱蔥蔥的大樹下,普通民房。


    符合明城這個時節的風格。


    晚上,有當地朋友邀請知意和則勻到新裝修正在內測的酒吧。


    燈光、音響、駐唱,都不摻水,和申城那邊頂級的奢華、紙醉金迷不同,這裏有邊陲的自由感。


    葫蘆絲和黑暗搖滾融合,悠揚婉轉到極致,然後墮進重金屬的魔窟。


    引人入勝的現場,知意興致缺缺。


    掀起眼眸,發現她對麵的許則勻也望著啤酒瓶失神。


    她拎起一瓶,仰著脖子狂灌,眼看注滿口腔要嗆到也沒有停下的意思。加把勁往下咽,酒精的麻痹還沒有上頭,胃先脹成了球。


    許則勻探過身子,一把奪走,濃密的眉毛恨不得倒立,瞪著她問:“幹什麽?”


    她嘻嘻一笑,勾勾手指,許則勻會意,耳朵貼過來,接她的悄悄話。


    “我想起來了。”


    許則勻猶墜冰窟。


    “我夢裏那個中年女人,那個姨姨……救了我。”是她的心開始痛,還是酒精發揮作用?好好的話,出了口,就越來越顫抖。


    “我被綁架了,對不對?在一個車庫……還是廠房?我太小了,記不清。”酒吧很暖和,可是知意的鼻尖通紅。


    眼睛裏是一汪顫巍巍的溫泉,鼻尖聳起來的時候,鼻梁變得皺巴巴。


    許則勻撩起她耳邊的一縷碎發,挽到耳後。


    他輕輕拍著妹妹的背,安慰:“好了,腓腓。那都是小時候的事,已經過去了,有哥哥在,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你知道,對不對?”


    “雖然你當時不認識我,但是你知道這件事,對不對?”


    “你不想我去緬國,因為那裏環境複雜,你擔心我再遇到危險,對不對?”


    許則勻向服務生招手,要了一杯溫水。手裏拿著紙巾輕輕擦拭妹妹臉上的淚痕,把水晶杯抵到她唇邊。


    知意的唇線抽嗒嗒和杯中溫度碰撞,眼皮垂垂,視線恰好烙印在許則勻的嘴唇上。


    唇薄,人中又深又立體。唇峰不算尖銳,上嘴唇偏薄,下嘴唇有些幹涸,唇紋、唇皮,但仍是好看的櫻紅色。


    他嘴巴動動:“嗯。”


    聲音很小,但算是承認了她剛剛的三連問。


    於是她埋頭,乖巧地,咕嚕咕嚕喝完杯中水,然後捧著並不存在的小肚腩,仰頭撒嬌:“喝太多液體,要上衛生間。”


    女服務生馬上上前:“孔小姐,這邊。”


    知意肩膀一攤,上身往後撤,手臂伸得直直,蔥白的指尖,裸粉的指甲指著那張無可挑剔的臉:“你陪我去!”


    許則勻心疼地笑:“好,哥哥陪你。”


    她的手臂仍然懸在半空,許則勻順勢握住她的小臂,一路把她帶到女衛生間門口:“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


    知意並沒有醉,站在洗手前,看著汩汩而出又匆匆瀉走的水流,一個猜想在她腦中愈發清晰。


    出了門,看見許則勻站在立體石膏裝飾旁抽煙。


    這個區域隔音很好,她的腳步邁出來的瞬間,許則勻也抬頭。


    他對著她笑,兩個嘴角尖尖的,牙齒又尖又整齊。嘴巴裂得很開,因為肌肉拉扯,臥蠶飽滿起來。


    鯊魚笑,明媚燦爛,能照亮所有黑暗。


    層波瀲灩遠山橫,一笑一傾城。


    許則勻走過來,知意伸出手:“讓我抽一口。”


    他眉毛一挑,微微搖頭,把煙蒂丟進滅煙沙。


    “那個救我的姨姨,是個警察。她是誰?”知意的問題拋得出其不意。


    許則勻的背影凍結住。


    “你認識她嗎?”


    “她和你很像。”


    “哥,她是誰?”


    他的背影一動不動,脊背寬闊,肩膀勁硬。


    知意走過去,柔軟的小手攀上他裸露的小臂:“哥,她是誰?”


    第一次,她發覺自己會小心翼翼地說話。


    他手臂很硬,卻在她觸碰的瞬間變得緩和,許則勻反手,大掌和她手心相貼,五指穿插鑽進她的指縫。


    和她十指交握。


    他需要力量,知意用最大力氣握著他的手。肢體間的相互作用,這份力量又返照到她身上。


    她抬著頭,看見許則勻脖頸的青筋跳動。他開口時,像沙漠中尋不到水源的人。


    “她是,鍾靖。”


    “鍾靖是誰?”知意另一隻手大膽撫上許則勻的臉頰,他的下頜輪廓被染上她手心的溫度。


    溫熱的液體,慢慢滲入她的指尖。


    銳利的內眥眨眨,吞噬了試圖往外湧動晶瑩淚滴。


    她的手輕輕的用力,讓許則勻和她對視。


    視線交織、纏繞,她聽到讓她心碎的話。


    他說:“是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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