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再來伺候的小廝端盆熱水進屋,見到時晏,嚇了一大跳。


    黑發披散在背後,時晏正懶洋洋地被侍女服侍著梳頭,眉目懶倦,偶爾從銅鏡裏看一眼侍女靈活穿梭的指尖,似是很好奇動作。


    最關鍵的是,此刻時晏身上,什麽金銀玉飾,都沒了!沒得幹幹淨淨!


    長發簡單地梳了個少年髻,一根玉簪就縛起,手腕白淨空無一物,那向來不離身的大金鏈,也全部摘下。


    小廝打了個哆嗦,像是活見鬼了。


    “熱水呢?”時晏說,“我要洗臉。”


    原本這一步也是要侍女服侍的,主子們金枝玉葉,按理說穿鞋穿衣服都有下人代勞。但時晏也就不會個梳頭,作為一個現代人,其他能親力親為還是自己上了。


    帕子擦幹淨臉後,揮揮手,將侍女們都屏退。


    他邊馬馬虎虎地穿衣服,邊不動聲色向小廝打聽。


    “回來這些天,感覺家裏好多東西都變了。”


    這小廝看著稚嫩,估計還沒有時晏大,愣愣道:“是啊,少爺您也變了不少呢。”


    時晏挑眉,“怎麽個變法?”


    小廝擦著冷汗,他怎麽敢說主子的壞話,但時晏先前……的確是驕縱肆意,任性妄為。他們身為下人,平時沒少受罪。


    他躊躇回答:“主子變成熟了,懂得體貼老爺夫人,還會關心楚公子。”


    “那可不,”時晏哼一聲,“我和楚問塵好歹也進了同宗門當師兄弟,自然能多擔待還是多擔待。”語氣一轉,將變臉演繹了個十成十,“什麽意思,你是在說我之前為人冷漠自私?!”


    “不敢不敢!隻是兩月前,您和楚公子一起進七曜派的時候,還在和楚公子鬧別扭……”


    “……”


    半威逼半和善,時晏套出了不少信息。


    他也就隨便地瞟了原文幾眼,很多情節都是囫圇吞棗,現在已經忘光了。從小廝口中,差不多推測出了原主的修仙之路。


    半年前,時晏和楚問塵經過靈根篩選,正式進入了七曜派這個小門派修煉。


    但兩人資質都說不上好。


    楚問塵被檢測出了三靈根,原主更是四靈根,都能稱之為“雜靈根”了,脈絡斑駁,吸收不了多少靈力。修煉了沒幾天,原主就借著做宗門任務之名,跑回了脂陽鎮,在父母身邊繼續做自己的大少爺。


    其實想來原因也挺簡單,在修仙界裏,他資質又算不上高,修仙還又苦又累,一生難成大道,還不如乖乖滾回家,直接無痛開啟擺爛人生,美滋滋躺平!


    宗門裏也有這樣的先河,加之兩人天賦不高,也就睜隻眼閉隻眼讓二人回來了。時至今日,已經待了一月有餘。


    但好歹也該修仙入門了吧。時晏好奇地試著催動靈力,發現體內空竭竭,啥“虎軀一震”“神清目明”“精神抖擻”的感覺都沒有。


    就,很平常。


    “……”時晏扭頭,狀似不經意道,“生病這些天,我催動靈力都生疏了許多。”


    小廝:“……”


    小廝硬著頭皮拍馬屁:“少爺天賦異稟,隻是被病耽誤了,隻要之後再多加……”


    如果不配上小廝瘋狂抽搐的嘴角,倒是還有幾分說服力。


    時晏抬頭打斷,懨懨道:“……好了,你不用安慰我。”


    時晏問:“我之前也是這樣?”


    小廝:“……”


    從小廝久久的沉默裏,時晏察覺到了點端倪,匪夷所思:“我都在宗門裏做什麽了?”


    小廝:“呃。”


    時晏沉心靜氣,“大病一場,我總覺得忘了許多事。你但說無妨,我回來時,練氣幾層?”


    練氣是最低品格的修仙境界,引氣入體,察覺到靈力,方才代表踏入了修仙之途。否則隻是空有靈根,和平常人也無二之處。


    小廝擦擦冷汗,半天說。


    “似……似乎,嗯,就,就快練氣了……”


    “不過……少爺您很努力……”


    沉默。


    時晏原本一臉做好準備的表情都一凝,似乎完全被這個答案,給哽住了。


    修仙修了半年,歸來仍是素人。就這還沒練氣的境界,還得硬誇上一句努力,這小廝……當得挺辛苦的。


    “倒也不必硬誇,”時晏默了下,說,“我們去看楚問塵吧。”


    西廂房,通常是為客人準備的房間。時家是典型的合院,但占地麵積很大,正是冬日,曲徑通幽,院內梅花怒放時節。


    一路欣賞,來到了楚問塵門前。


    聽說前幾天楚問塵突然病重了。時晏以為楚問塵得是滿身病氣,或者是有氣無力的。總之,精神不會太好。


    沒想到廂門打開,楚問塵施施然半坐在床上,一襲裏衣如雪白,指尖翻著一本古樸書籍。已經翻了大半本,精神狀態看起來非常不錯。


    見到時晏進來,他注意到時晏如此“樸素”的打扮,眸中詫異閃過,隨之唇角帶上一絲笑意,適合吟詠的嗓音道:“少爺病好了?”


    這一出聲,時晏才發覺他嚴重的鼻音。


    “嗯,”時晏走過去,“你還沒好?”


    楚問塵隻笑不語,指尖琉璃似的搭在書頁旁邊,蒼白脆弱。


    “沒好好用藥嗎?”時晏說著,掃了房內一遭。


    這幾天,時晏一想到楚問塵就想到333不斷強調的“白月光”,脫敏後才來看照,但已經安排管家要將楚問塵和他同等看待,同等用藥。


    而這個房間,簡直能用“清苦”二字概括。


    像是求學遊子在外租的那種破單間,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字畫、匾額、綠植,統統不作安置。明明是寒冬,連個取暖的東西都沒有。


    一眼望去,是蕭條的寂白。


    像原主的房間,冬日裏炭火就沒滅過,屏風書櫃都要按照最好的裝飾來,饕餮紋、牡丹紋、五蝠紋……眼花繚亂,閃得時晏眼睛疼。


    “根本就沒人送藥來。”旁邊突然有道細細的聲音,略微壓低,染著些許憤意。


    時晏一頓,看過去。


    是照顧楚問塵的侍女,見時晏看過來了,也不低頭,下巴倔強抬高,黑眼瞳裏對他滿是控訴。


    “秋墨。”楚問塵淡淡出聲。


    她渾身一僵,緊抿著嘴收起對峙神色。


    “沒人送?”時晏愣了下,喃喃,“不應該啊……”


    有他的囑托在,還有人敢不送藥來?


    秋墨:“就是沒人送!別說藥了,恐怕等哪天病死了,都沒人來看呢……”


    楚問塵嗓音壓沉,這回是真不虞了,“秋墨,不可多言。”


    轉眸,楚問塵書卷已然放下,蒼白臉龐,情緒沒很大波動,但就是有種莫名的攝人感。


    “其中定然有原由在,”楚問塵指尖抵著書頁,唇邊淺笑,一字一句敲打,“不能先入為主。再說,也是我沒去求藥。”


    秋墨悻悻地低頭了。


    時晏動動指尖,和楚問塵對上目光。


    楚問塵笑意不自覺淡了些。


    脫去那些精致俗氣的金銀飾品,沒了油頭粉麵後,透露出時晏這具身體的真實相貌,其實說得上一句俊秀。


    就是先天身體不好,眉眼病懨懨的,還是縈繞著病氣,然而目黑清亮,眸光宛轉時笑意清淺,像春天才冒出的小竹筍那樣生機勃勃。


    下一秒,這小竹筍說話了。


    “還原由?!”


    時晏咬牙切齒,“我都說好的讓每天送藥來,這群人偷工減料,還要原由?!”


    秋墨:……


    小廝:……


    楚問塵抬了抬眉。


    時晏氣炸:“把他們都喊過來!”


    一刻鍾後。


    府內管家,負責差送的小廝們,婢女們,齊聚一堂。


    時晏坐在簡陋竹椅上,脊背挺直,指尖敲打桌麵,“王叔,您不是說好送藥來的嗎?”


    王叔就是時府內的管家,現在冷汗涔涔流下,艱難賠笑,實在不知道時晏今天發的哪門子瘋。


    “要是說病好後不再送,那我也不說什麽了。”時晏目視他,“但從一開始,就沒送過?”


    他彎腰賣笑,“楚小少爺是修士,都快築基了,我也是聽說,尋常風寒對修士而言,隻要運轉靈力就會好……”


    都是“小少爺”,受到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從雪地回來後,時晏的藥就沒斷過,因為身子骨弱,還吃了好幾顆丹藥,就是病危都能吊回來命。


    而楚問塵,隻能靠硬抗。在這臘月寒冬,靠自己去扛過古代能害死人的風寒。


    到底為什麽啊?!時晏就不明白了!


    王叔見他怒色越來越深,猶豫了下,“小少爺,出來說。”


    兩人避到一旁,王叔低聲:“這……是老爺夫人不讓來送藥的。”


    時晏一愣,“為何?”


    “老奴也不清楚,”管家苦笑,“興許也是信了那套說辭呢?”


    管家低語:“更何況,楚公子終究是外人,咱們府裏養他小一年,還送去了仙門,已經夠講義氣了。就算他這回救了您一命,您也不能因此責怪老爺他們。”


    兩人在長廊吹了會涼風,時晏低低咳嗽了聲,平靜道:“我知道了,進去吧。”


    房內,小廝婢女們戰戰兢兢,楚問塵一派處之淡然,又垂眸翻起了書。


    時晏瞟一眼過去,好奇問:“你看的什麽書?”


    不像平常文言那樣滿篇文字,遠遠望來,反而很多圖畫的樣子,人物栩栩如生。


    楚問塵:“劍譜。”


    一計浮上心頭,時晏湊近看看,上麵刺劈砍抹,一招一式如流雲般飄逸。


    “能教下我嗎?”好奇浮在眼底,時晏低聲。


    楚問塵放下書,噙著笑意,側目看來,配合地壓低了聲音。


    “如果少爺想學,當然可以。”


    哇,這麽好商量。


    時晏眉一挑,對管家說:“聽到沒?他從今之後,就是我的老師。”


    管家王叔掛著笑,納罕,這也可以?


    時晏老神在在捧著手爐,雙手熨得泛紅,唇角一勾,說不出的風流灑脫少年氣。


    那雙黑眸笑盈盈地看向管家,嘴裏說著好話:“王叔,古人雲,師者為尊,您要對我的師長好一點。”


    說完,逼逼:“這裏好單薄啊,看還需要什麽,列個清單吧,添置添置。”


    “哦對,藥也得送了,就算修士能禦寒,身體也不是鐵打的吧?我用什麽藥,他就用什麽。”


    管家隻能彎腰道是,謙卑:“老奴知道了。”


    時晏安排完,神色藏不住的躍躍欲試,先給楚問塵掖掖被角,咳嗽一聲掩飾道:“那……等你病好了,我們就來練劍?”


    試問哪個少年,中二時期沒有做過手持一劍,拯救蒼生的夢呢?


    楚問塵搭在書頁旁的指尖微動,仔細傾聽後,微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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