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己臉上的笑一僵。  “是朕的不是。”晏回深深覺得自己真是太不是東西了,那時實在沒眼力見,竟沒瞧出唐大人是自己未來的老丈人。這回索性一口氣寫了十幾二十張,通通給老丈人送過去了。  *  臘月三十,除夕夜。  晏回和唐宛宛在慈寧宮用的晚膳,幾位太妃都在,便擺了兩小桌。德妃幾個各個舌燦蓮花,吉利話一句句地往外蹦,祝幾位老人聖體康泰萬壽無疆的,祝晏回萬事如意龍馬精神的。  等到了幾個宮妃互相說吉利話的時候,晏回含笑聽著,隻聽出宛宛嘴笨,不管對上誰都是一句“萬事如意”;關婕妤的吉利話最實在,祝她“早生貴子”;而德妃幾個跟宛宛說的吉利話卻隻有一句敷衍的“新年吉祥”,仿佛什麽吉利事都不想讓宛宛沾上一丁半點。  晏回聽得不太高興,他沒小心眼到連這事都要發作,隻是愈發覺得後宮這幾個都比不上宛宛心思純淨。用過晚膳又與父皇母後說了會兒話,便早早帶著唐宛宛回了長樂宮。  守歲這事,太上皇和太後一向是不做的,他倆年紀大了,熬一夜得好好睡三天才能補回來,守歲的事自有嬤嬤代勞。  今夜的長樂宮卻是燈火通明,鍾鼓司的戲班子雜耍班子各來了一個,吹拉彈唱都加進去足有三十多人。唐宛宛和晏回坐在有地熱的殿中,而藝人在這樣的團圓夜裏還得賣力表演著,更有那還未輪到上場的藝人都等在院子裏,寒風颼颼地吹著,單薄的戲服外頭套著襖子也受不住,一個個凍得瑟瑟發抖。  唐宛宛聽了一刻鍾就過意不去了,跟晏回說:“陛下,讓他們退下吧,大過年的也是不容易。”  她說話的聲音挺小,晏回怕底下的藝人聽不到,還專門添油加醋轉述了一遍——“你們娘娘心善,叫小廚房賞一頓宴席,另每人賜五兩銀。退下吧。”  鍾鼓司眾人忙跪下高呼:“多謝娘娘體恤。”  唐宛宛晚上用了些酒水,這會兒已經有了困意,窩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眯起了眼。晏回揮手叫幾個丫鬟退下了,低頭在她發頂上蹭了蹭,十分享受這難得的靜謐。  沒過一會兒,晏回卻漸漸心生不妙,畢竟以宛宛歡脫的性子,這麽安靜的時候是極少見的。他低聲問:“是不是覺得無趣?”  唐宛宛在家的時候,每到除夕夜都會回到祖父家去守歲。其實在她更小的時候是要回老宅的,後來老宅盛不下這麽多人了,便改去了祖父家,照樣是一大家子人,上到年過六旬的爺爺奶奶,下到牙牙學語的侄子侄女,一大家子熱熱鬧鬧地過年。  晏回甚至想不出那是怎樣的熱鬧。他幾乎也要記不起自己以往是怎樣過年的了,大約就是看書、休息,養足精神,等著來年初五上朝。  宮裏能說俏皮話的人多了去了,能逗趣的新奇玩意兒也多了去了,可總是缺了一絲味道,瞧著瞧著也就沒意思了。晏回本不是喜靜的人,卻也被迫修身養性了,偶爾作兩首閑詩、叫潛淵閣的哪個來下兩盤棋、微服去民間街頭瞧瞧百姓的熱鬧,這就是難得的消遣了。  以往也不覺得如何,可如今再回想下那段時候,怎麽生生覺得不能忍了呢?  此時他問宛宛“是不是覺得無趣”,心裏頭確實有些打鼓,生怕這宮裏沒有她想要的歡喜。  唐宛宛打了個嗬欠:“想我爹娘了。”  這意思是當真覺得無趣了,晏回歎了口氣。他歎出的這一口氣都呼在唐宛宛的腦門上,唐宛宛忙抬起手蹭了蹭腦門,瞪了他一眼:“陛下幹什麽呢!大過年的給我噴一腦門喪氣!”  說話間她打了個滾翻身坐起,坐在晏回腿上麵朝著他,在他臉上也嗬了好幾口氣,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小心眼。  晏回被她逗笑了,頭回有興致跟她貧嘴,口中說:“朕這哪裏是喪氣,這明明是真龍之氣,好心分你一口你還不領情!”  唐宛宛有樣學樣:“我這是福氣!以前還有得道真人批命說我是福星呢!”  “當真是福星?哪個牛鼻子老道批的命?”晏回見她要炸毛,忙打住話頭,把她摟在懷裏親了一口。  四目相對片刻,唐宛宛安靜了下來,隻聽陛下低聲說:“你得爭氣些,等再過幾十年,咱們也像你家那樣來個子孫滿堂,到時候這宮裏就熱鬧了。”  唐宛宛眨眨眼,很是為難的樣子,小心翼翼覷了他一眼,吞吞吐吐說:“我娘說,這事不是女子說了算的。”潛台詞就是:明明是陛下您本事不行,不能把鍋甩給我。  “朕曉得。”晏回一本正經說:“那咱們一同努力。”  唐宛宛無端打了個寒噤,無須多想就聽明白了這話裏的深意,捂著臉想自己真是不單純了嚶嚶嚶。  戌時在慈寧宮那兒吃了一頓餃子,熬到子時餓得不行了,唐宛宛又跟晏回分著吃了一盤餃子。吃飽喝足窩在晏回懷裏打盹兒,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晏回看得好笑,扯過一件披風把她攏在懷裏,出聲揶揄:“還口口聲聲說要熬年呢,這就熬不住了?”  宮中負責值夜的金吾衛足有數百人,待子時正更聲響過,宮中各處衛兵都朝著晏回所在的長樂宮方向行稽首大禮,揚聲喝道:“子時正!甲辰年伊始。願天公賜祚九州,佑吾盛朝以萬載。”  這一聲長喝傳遍前朝後廷,氣勢恢宏,唐宛宛的睡意醒了大半,心中震撼自不必多說。  長樂宮從近身丫鬟到粗使嬤嬤陸續行入殿內,以提前打好腹稿的賀詞跟兩位主子請了安,高高興興受了賞。  京城滿城盡是焰火聲,傳至此處通通遠了。晏回拿披風一裹,將人打橫抱起往殿外行去,唐宛宛伸手攬上他後頸,瞅瞅前路好奇地問:“這是要去哪兒啊?”  晏回抱著她行出了寢殿,也不讓丫鬟作隨,隻帶著宛宛爬上了長樂宮裏最高的摘星樓,這才將她放下說:“新年的氣息是最吉利的,想讓你也吸兩口。”  “真有這樣的習俗?”唐宛宛狐疑道。  傻孩子還不好騙,晏回隻好承認“沒有”。看到唐宛宛捂著鼻子,就為少吸點涼氣的模樣,他又笑了:“人說新年新氣象,朕幼時不知這句意思,總想著子時正之後的氣息是一年中最吉利的,每年這個時候都要跑到殿外去吸一肚子涼氣,這回叫你也吸兩口。”  “陛下小時候可真傻。”嘴上如此說,唐宛宛卻放下了捂著鼻子的手,深深吸了兩口氣。  這摘星樓比不上淩雲閣高,是宮裏的第三大高樓,然城中再無比它高的了,從此處望去,整個京城盡收眼底。隻見天空被各色焰火照亮,地上亦亮起了千萬盞明燈。  人間正是團圓。  *  大年初一是祭太廟的日子。  曆來女子是不能進宗廟的,大盛朝也不例外。唐宛宛不用早起,這會兒睡得正香甜,晏回輕手輕腳下了床,赤著足走去外殿才喚宮人來更衣洗漱。  快到醜時才睡下,隻睡了一個多時辰,晏回這會兒腦子還有些鈍,隻是祭太廟的大事不能絲毫馬虎,洗了把臉才總算清醒些。他正要出門時卻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道己:“可有十兩的銀票?”  “有有有。”道己從懷裏掏了一張十兩銀票出來,同時還敏感地察覺到在看見他懷裏揣著好幾張銀票時,陛下投來的目光十分有深意。道己立馬一個激靈,悻悻笑道:“都是這麽些年攢的,平時花用不著,放在屋裏又不安心,習慣裝在身上。”  至於是真是假,晏回也不多問,隻把這張十兩銀票疊了幾疊,塞進了提前備好的金如意荷包裏,又折身返回了殿內,將荷包塞到了唐宛宛的枕頭下。  臨走前不忘親她一口,把小美人給吻醒了。唐宛宛打了個嗬欠,迷迷糊糊說:“陛下記得代我向老祖宗問好。”  “睡吧,朕記住了。”晏回笑了笑,給她掖好被角走了。  道己心思通透,陛下這麽一進一出的功夫,他就想明白了:想來這是給娘娘往枕頭底下塞壓歲錢去了。道己猶猶豫豫上了前,窘迫道:“陛下,老奴這兒還有百兩的銀票,要不……您給娘娘換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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