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說鄧嬤嬤染上鼠疫已有三五日,長樂宮卻一直沒人察覺。這會兒是深秋了,厚衣裳一裹,丁點都瞧不出來,手心裏生的膿皰虛握著遮掩一下便可,這是在太後身邊跟了好些年的嬤嬤,誰會讓她打開手心去看看手洗得幹不幹淨? 要不是昨日宛宛生產時,晏回就坐在床邊,位置低,那嬤嬤拿著剪子上前時又離得近,晏回一眼看過去就看到了她手心裏的膿皰。要不是如此,怕是得中招了。 冥冥之中竟似真有天意庇佑著他們一家,宛宛把人調離了身邊;晏回看到了嬤嬤手心裏的膿皰,把人踢了開,沒讓她碰到女兒;之前醫女為了討賞,搶著給兒子剪了臍,也沒讓那嬤嬤沾手。 樁樁件件,都是天意。 不過片刻功夫,晏回眼中的笑意就斂了去。因為這事一點頭緒都沒有,像兩月前那醫女亂說話嚇唬宛宛的事一樣斷了線索,是何人指使、通過何種方式、哪些人是奸細都查不出來,仿佛隻是無心之失。 這會兒疑心病洶洶來襲,晏回連在長樂宮中呆了一年的紅素幾人都不敢深信,無論是臉熟的臉生的,看哪個都覺得可疑,非得把人盯一遍才能稍稍安心。 從刑堂出來更衣沐浴之後,晏回又順路去慈寧宮看了看倆孩子。剛吃過奶睡下了,並排排躺在安著護欄的小床上,攥著小拳頭睡得很是香甜。 晏回隔著兩步距離靜靜看著,笑得微微發苦:當爹的來看自家孩子還得拿帕子蒙著半張臉,真是沒誰了。那天孕嬤嬤碰過宛宛,他又天天跟宛宛臉對著臉的,生怕自己也染上了病。 再想想宛宛,得好幾天看不到孩子,晏回心疼得眼睛發酸。 “皇兒,你當真不要搬到養心殿去住一段時日?”太後勸道:“你若出身尋常人家,妻子尚未脫險,你便該在床前照顧,母後絕不攔你。可你身為帝王,身上尚擔負著江山社稷,怎麽能如此荒唐?萬一……” 晏回搖搖頭:“兒臣若不在她麵前,宛宛會多想。” 瞧見太後欲言又止,晏回溫聲說:“母後且寬心,已經一整天了,宛宛沒有發熱,寢殿伺候的宮女也無人抱恙,再等兩日就能確定脫險了。”這會兒隻影響了伺候那嬤嬤的兩個丫鬟,還有跟那兩個丫鬟同屋的幾人。 太後歎口氣,又問:“可有去德妃那裏查查?” “德妃這大半年吃齋念佛,派去的幾名暗衛日日不離韶寕宮,不會是她。” “那程家呢?”太後低聲說:“母後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心眼太小,每回遇上事總是會往那老賊頭上想。” 晏回苦笑道:“就算懷疑程家,也得抽絲剝繭一路沿著線索摸過去,可如今一點頭緒都沒有。” 太後沒話說了,晏回又伸長脖子往床上望了一眼,轉身回了長樂宮。 他進寢宮時,唐宛宛剛解了手,疼得眼淚汪汪的,委屈兮兮地喊了一聲:“陛下!” 晏回上前握住她的手,低頭親她一口:“醒了?” “你去看了孩子沒有?咱孩子什麽樣我還沒見著呢。”唐宛宛小聲哼哼,昨天生下大兒子的時候她掀起眼皮瞧了一眼,當時疼得厲害,早忘了什麽模樣,隻記得特別醜。 晏回叫紅素取來紙筆,他記性好,畫功也好,用兩刻鍾給倆孩子各自畫了一張小像。唐宛宛拿到眼前瞅了瞅,立馬被嘴裏還沒咽下去的粥給嗆著了,咳得聲嘶力竭的,動作稍稍一大,身下更是疼得要命。 “怎麽能這麽醜呢?”唐宛宛淚眼婆娑地說:“我這麽好看,陛下也這麽英俊,怎麽他倆一個比一個難看?” 唐夫人沒好氣地說:“可拉倒吧,你剛生下的時候比這還難看呢,腦袋是尖尖的,十多天之後才長圓。還因為時常朝右側睡,把頭給睡偏了,我跟你爹得拿根帶子把你綁在左邊睡,不能讓你翻身。” “真的啊?”唐宛宛被唬住了,一時也分不清她娘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轉頭又瞧了兩眼畫像,喜滋滋地說:“沒事,都說小時候醜的長大了就好看了。” 懷孕不好受,生孩子不好受,坐月子也不好受。唐宛宛一直沒出過寢宮的門,連下地都少,壓根不知道長樂宮少了十之七八的人,有的被抓去審訊了;有的染了疫病被關到東長房去了;有的年紀小,藏不住事,都遣回了內務府。隻留下她最親近的紅素幾個,來維持表麵的和平。 這麽大的陣仗自然瞞不過宮裏人,都在暗暗揣測長樂宮這是怎麽了。鼠疫的消息卻瞞得好好的。 唐宛宛唯一詫異的是為什麽屋子每天都要擦灰,把犄角旮旯都要擦一一遍,丫鬟每個時辰都要洗手,還有她用過的茶杯和被褥每天都要換。 她隻當所有的產婦都是這樣的,還覺得這習俗挺新奇。第78章 孩子 先前懷孩子的時候就夠悶的了, 這會兒坐月子更甚,唐宛宛隻能坐在床上, 偶爾丫鬟會扶著她下地走兩圈, 這就算是最大的運動了。 唐宛宛捏著鼻子灌下一碗藥,忙抓了一小塊冰糖入口, 皺著臉哼哼:“陛下就是騙人的, 我剛懷的時候你說剛懷上不能跑跑跳跳的,等四五個月就隨便我出宮去玩, 後來呢?我五六個月的時候你說每頓隻能吃七分飽,大魚大肉都不能吃, 還說生完孩子隨我怎麽吃。” “可這會兒呢!”唐宛宛瞪他:“不光沒有大魚大肉, 每天隻能喝粥, 還得喝兩大碗藥,苦得要命!” “這……”晏回啞口無言。以前他一直自詡為一言九鼎,宛宛要是不說, 晏回自己都沒發現食言這麽多次了,這會兒看人不高興了, 隻得絞盡腦汁地哄。 她白天睡大半天,晚上一點睡意都沒有。唐宛宛安安靜靜躺在他懷裏,剛對兩個沒見過麵的小家夥升起兩分想念, 一眨眼陛下畫的兩張小像又從她腦袋裏跳出來。 嘖,真醜,心裏剛升起的兩分想念立馬歇下去了。 她摸摸自己肚子上的贅肉愁眉苦臉:“我還以為生完了孩子,肚子就唰得一下變平了, 可怎麽生完了還是這樣啊?肚子上還長了好多皺紋,這得什麽時候才能減下去啊。” 晏回時不時就要摸摸她的額頭,看看有沒有發熱,聞言翹了翹唇角說:“不會很久的,趕明兒醫女就會來給你揉肚子了,幫助排惡露,收肚子。” 到了次日,果然有醫女來了,把寢殿裏所有門窗都關好,防止傷了風,然後掀起唐宛宛的衣裳,按著她的腹部朝一個方向揉。最開始幾下揉得特別用力,唐宛宛疼得眼前一黑,慘叫連連,那日生孩子的記憶全部回來了,忙要格開她的手。 “你做什麽呢!怎麽使這麽大的勁兒?”寢宮裏所有的丫鬟都怒視著那醫女,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扭住送到陛下麵前去,歸到了“壞人”的行列裏。 醫女哭笑不得,有心想辯解說“排惡露就是得這樣揉”,可轉念想想長樂宮最近人心惶惶的,丫鬟總怕她家娘娘身邊有壞人。她盡職盡責反倒不討好,於是辯解的話就沒出口,把手勁放輕了些,多揉一會兒也就是了。 等醫女走了,唐宛宛叫人拿線尺來量了量腰,三尺長的線尺隻留出短短一個頭來,丫鬟給她報數:“娘娘,二尺八多一點。” 唐宛宛聽得咋舌不已,這得什麽時候才能變回原來的小蠻腰啊? 盡管長樂宮裏生了鼠疫,消息卻沒傳到外頭去,為讓眾臣安心,洗三禮照樣得辦。 唐老爺性子有點不著調,宮中生了鼠疫的事連他也被瞞著,隻得了宮裏頭的口信兒,知道宛宛生下了一對龍鳳胎,什麽樣卻是見不著,每天在宮外頭抓心撓肺得想夫人想閨女想外孫,洗三禮上總算能見到了。 滿朝三品以上的大臣和誥命夫人都來了,統共卻隻有六個人能抱了抱孩子。抱到小皇子的是何太傅,劉老將軍,還有唐老爺;抱到小公主的是太後外祖家的幾個表姐妹,這便是無比的尊榮了。 “哎喲,瞧這機靈勁!”唐老爺樂顛顛地接過了外孫,掂了掂重量心疼得要命。都說雙胞胎身量小,聽人說一個四斤二,一個三斤七,看模樣就比單胎小,連哭聲都不響亮,癟著嘴跟奶貓兒似的哼哼。 “大人不能掂啊!”奶嬤嬤看見唐老爺抱著小皇子掂了掂,直嚇得心驚肉跳,兩手在下邊接著,生怕他把小皇子給摔了。 到底是五個孩子的爹,唐老爺抱孩子的姿勢比奶嬤嬤也差不到哪去,唯一可惜的是隻抱到了外孫子,外孫女被女眷圍著,不讓他抱。 原本洗三禮該所有的大臣和誥命夫人都上前摸摸孩子,在澡盆裏添幾個金豆子,另外送上兩句吉祥話,這回卻全都省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晏回能信任的實在不多。 看在眾臣眼裏,卻是陛下緊張得過度了。換個角度想,陛下對小皇子和小公主如此厚愛,想來立太子的事該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