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一片嗡鳴,祁念笑艱難地定下心神,回頭望向李庭。


    “恩師,”他再次拱手抱拳,隻是這次雙臂再難平穩,聲音亦喑啞發顫。“舍妹仍在汴梁城內,下官懇請恩師,準許在下領兵入城。”


    李庭登時沉了臉,卻是緊鎖著眉頭,並未表態。


    祁念笑見他不應答,隻遲疑了一下,旋即霍然起身,三步兩步便要邁出營帳,卻聽得身後李庭緩緩開口。


    “不可,”李庭的目光滿溢疲態。“鎮戍援軍還未到,你若先一步出兵入城,定會被亂軍察覺我方駐地,此處易攻難守,便是羊入虎口白白送死。”


    祁念笑強按下翻滾的情緒,繼續恭敬道:“下官亦有另一重計劃,速戰速決,必不勞損一兵一卒——”


    “胡鬧!”李庭態度堅決,簡明扼要道:“我們此次秘密駐紮在此,目的何在?徹底鏟除廬州起義軍!若今日我軍在汴梁現身,即為打草驚蛇,損兵折將不說,再想連根拔起農奴餘黨,更是難上加難!”


    祁念笑正欲反駁,又聽得李庭沉聲下令。


    “通傳各部,援軍抵達前,右衛一兵一卒,不得為指揮使調遣!將領士卒,不得發兵入城,如有違抗,軍法處置!”


    眼底劃過幽暗的光,祁念笑緊按住腰間刀柄,毫不遲疑地,竟是轉身邁出了營帳。


    眾目睽睽之下,他迅速扣上頭盔,飛身躍上馬,動作幹淨利落。漆黑夜色蒼涼籠覆,遠處火光翻滾影映,那一襲銀白甲胄盡摹颯爽英姿。


    身後,李庭盛怒掀開帳簾。


    “祁念笑!你若還叫我一聲恩師,今日便老老實實呆在這裏!”李庭凜聲吼道:“你是右衛指揮使!如此莽撞,枉視軍規軍紀,如何擔一軍之首!”


    韁繩勒緊,戰馬長嘯,祁念笑漠然回首,下頜緊繃,狹長的鳳眸冷意頓顯。


    “恩師恕罪,下官此番隻身入城,必不損我軍一兵一卒。不攜敵軍首級歸來,自請軍法處置。”


    在眾人的驚愕裏,他熟稔揮鞭,徑自策馬疾馳而去。


    汴梁城。


    熊熊烈火,滾滾濃煙,死屍橫疊,敗墟殘垣。


    年輕的將領單刀匹馬,孤身殺入城中,擊潰潮湧般紛至的敵人。


    長刀劃破血肉,長戟重擊在他的脊骨,他重重地搖晃了一下,反身斬下身後敵軍的頭顱。


    他喘著氣,飛身躍上屋簷,勉強定住身形。月華傾灑,令他眩暈晃神,下意識向後回顧。


    滿目瘡痍的城池,如一隻苟延殘喘的困獸,在月夜蒼涼的審視下,與陣陣巨痛掙紮。


    而祁念笑早已與地獄渾然一體。


    屠戮令他麻木。


    揮出去的長刀,飛濺周身的鮮血,踐踏過的橫屍殘肢,於他而言都是麻木的。


    腦中嗡鳴,隻隱約反複著一個念頭。


    她會不會害怕?


    她在哪兒?


    密集的箭雨如鋪天蓋地襲來的蝗蟲,教百姓躲閃不及,驚恐亂竄;帶血的長劍彎刀肆意砍刺骨肉,卷起翻湧的血腥氣……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平日裏都於他無關痛癢,甚至近乎茶餘的興致,可今時他卻惶恐地祈求著,祈求這該死的屠城叛軍頃刻偃旗息鼓,祈求祁寒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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