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相館的老板還有剛剛進來的那個小女仆全部被帶到了76號。吳副總隊長一通鞭子後,四十多歲的老板倒比小女孩先開了口。他承認自己是軍統在上海區的潛伏人員,剛來半年,代號貓頭鷹,負責情報的中轉交換工作,主要就是衝洗照片。直屬上級代號為老豆腐,但他從來沒有見過,老豆腐一直都是通過別人送達對他的指令的。最近兩三次都是那個小女孩為他和老豆腐傳遞消息,所以小女孩可能會知道的比他多。丁秉朝已經幾乎可以推斷出誰是老豆腐了,不過他還是需要小女孩自己說出來。吳副總隊長沒有對小女孩用刑,才十二三歲的孩子,怕一鞭子下去就直接給打死了。他領著小姑娘挨個參觀了每一間刑房,各種血腥刑罰配上聲嘶力竭的慘叫,小女孩沒兩分鍾就開始哆嗦了。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吳副總隊長把人往最後一間空刑房裏一送,四五個各持了不同刑具的赤膊大漢把小女孩往當中一圍,小丫頭一屁股坐在地上,哇一聲就大哭了出來。丁秉朝抓住時機邁步進來,喝退了幾名大漢,還從兜裏抓出了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遞給了小女孩。柔聲細語的哄她止住了悲聲,為她擦幹了眼淚。小女孩吃下第一顆糖果後已經把丁秉朝當成了好人,吃下第二顆後,丁秉朝已經知道她明天一早幫奶奶賣花時會把洗好的照片交給那個大宅子裏麵的人。那就等明天女孩把照片送回去時再人贓俱獲吧!跟吳副隊長商量好對策後,丁秉朝讓人開車將自己送回了他幹爹那兒。他必須今晚見到他幹爹,柳老板這件事他可不敢讓幹爹到事發才知情,那等於罪犯欺君,他自己的下場也不會太好。還在唱著堂會的壽星佬宅邸裏,因為入夜時分一處院落又開了賭局,所以倒比白天還要更吵鬧。唯有一處兩層的中式小樓獨在幽閉一角,樓上臥房內紫檀架上的香爐裏嫋嫋散著幽香,整棟樓都靜謐的同別處格格不入。柳老板從他的箱子裏翻出了一套楊貴妃的行頭穿戴上,對著鏡子甩了兩下水袖,擺出個《貴妃醉酒》裏的經典身段。其實他打小學戲時是學旦角的,後來因為生的太過標致總被師兄弟們調笑,一怒之下這才改學的老生戲。可誰知道縱然是戴上髯口唱老生,到最後也還是……剛才丁秉朝來請他幹爹出去說話時看自己的那一眼,讓他憑空生出了絲寒意,似乎有了種禍事臨頭的預感。對著鏡子,柳老板就想起了當年學戲時師傅曾跟他說過的一句老話:人這一輩子,吃多少,喝多少,用多少,都是命裏注定了的。樓上前後窗子都大開著,起了風,呼呼的灌滿了一屋子,吹得滿牆的名人字畫撲啦啦作響。窗外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震得整棟小樓似乎都有些搖晃,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柳老板舞著水袖對著鏡子給自己清唱了一出沒有鑼鼓點的《貴妃醉酒》,夾雜在轟隆隆的雷聲裏,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了出去。他覺得,這可能是自己這輩子最後一次唱戲了。第四九章 危險逼近蕭冥羽去了那家不起眼的小旅店,韜世正趴在房間的床上畫畫,曼婷去打開水了。“畫什麽呢?”把手裏拎著的食盒放下,蕭冥羽探身來看兒子的畫。韜世立刻獻寶一樣指給他看:“這個是爸爸,這個是媽媽,這個是我。”完全沒有任何技巧可言的塗鴉,帶著屬於四歲孩子的童真,畫著手牽手幸福的一家三口,每個人都有一張笑得誇張的血盆大口。伸手把孩子抱進懷裏,蕭冥羽在韜世額頭上印下了一個充滿父愛的吻,然後忍著滿腹歉疚的心痛說畫得真好。“你來啦?”曼婷進房後看見蕭冥羽,依然笑的溫柔。“我給你門帶了點吃的。”飯菜是在南京最好的館子定的,不方便帶她們母子出去吃,隻好用這種方法權作補償。“樓下有糕餅賣,我們隨便吃點什麽都行的,你不用天天跑來送飯。”曼婷體諒的說。然而這是蕭冥羽僅能為她們母子做的了,所以還是堅持說沒關係。打開食盒,曼婷把裏麵精致的幾道菜肴拿出來,照顧韜世先吃。“你也一起吃點吧,這麽多我們吃不了的。”來南京也有幾天了,曼婷連跟丈夫一起吃頓飯的機會都沒有。“我吃過了,你快吃吧。”幾乎有些不敢正視曼婷,但有些話還是要說:“上次我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的怎麽樣了?”聽到這話,曼婷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保持著側身對著蕭冥羽而坐的姿勢好半天沒有動。良久,才低低的問了一聲:“我們母子非走不可麽?”“曼婷,我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一些,你們母子留在南京太危險了。”看了眼專心對付著香酥排骨吃得頭都不抬的韜世,曼婷轉過身來示意蕭冥羽到遠一點的窗邊去談。“宗坤,你我夫妻一場,我隻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也許是童養媳大了幾歲的緣故,曼婷嚴肅起來講話時,是帶了幾分姐姐的口吻的。蕭冥羽心裏撲騰了一下,帶著惴惴的心情點了點頭。“不能容我們母子留在南京,單是因為抗日,還是有其他原因?”曼婷幾歲就到了顧家,本姓的俞字已經多年不提了,她很早就認定自己生是顧家的人,死是顧家的鬼。可自從宗坤被日本人抓去後,她漸漸覺得自己可能連死後進顧家祖墳的資格都要被剝奪了,尤其這次來到南京後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蕭冥羽知道,盡不了一個丈夫對妻子應盡的“義務”,自己早晚要麵對這一天的。“曼婷,留在這裏,你危險,我危險,韜世也跟著有危險。讓你們走,的確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考慮。至於另外的原因……”蕭冥羽做了次深呼吸,努力讓自己把話說的不至於結巴:“我不敢奢求得到你的寬恕,隻是不能騙你,我確實……愛上別人了……”以為會被歇斯底裏的怒罵和捶打,蕭冥羽閉了眼睛等待加諸在自己身上發泄。意外的,曼婷隻是略微加重了些的呼吸,並沒有任何失控的舉動。垂了眼沉默了片刻,曼婷心底無聲的歎息了一下,她那個不祥的預感,還是成真了。“我們明天就走。”不是負氣,這麽久以來丈夫身上發生的變化,讓她對這件事早有了心理準備。她也是讀過書的進步女性,雖然可能並沒有讀到很高的年級,但在重慶那段日子,也努力抽時間去大學旁聽給自己充電,愛情不能勉強的道理她很明白。曼婷幾乎可以算是看著丈夫長大的,她對“顧宗坤”恨不起來,那種感情淩駕於愛情之上,她至少有十年的時間,是把丈夫看作弟弟的。而且對於一個變了心的丈夫來說,蕭冥羽還願意給他們母子錢,也許已經不能算是太壞了。蕭冥羽完全沒有料到曼婷會是這種反應,一時吃驚的看著對方,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麽了。“那位小姐一定很漂亮吧?”也是他們組織的人麽?聽說,誌同道合的人很容易走在一起。他們或許是扮假夫妻,然後就有了真感情。“他不是……小姐。”蕭冥羽覺得很難同跟“自己”的肉身生有一個兒子的女人來解釋這件事,他幾乎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不是小姐?”曼婷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絲異樣的神色:“宗坤,勾引人家太太這種事,是不道德的。”雖然愛情是盲目的,可有些底線總該堅守,那是做人的原則。“我是說,他不是女人。”還有什麽比身為人家丈夫的男人跟妻子出櫃更窘迫的事麽?蕭冥羽說這話的時候連耳朵都紅了:“我愛上的不是女人。”“……”曼婷失語了,她覺得自己可能領會錯了丈夫的意思:“不是……女人?”丈夫該不是想要告訴自己,他愛上了男人?“曼婷我真的……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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