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裏安仍舊心有不安,但他克服了繼續問下去的欲望——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一般不會對合作對象尋根問底,“標本”那樣一個行事詭秘的組織,他都沒有在意,隻不過因為這個人是鍾晏,背叛的烙印刻在他心裏,他才會下意識地苛求。“我不信任你。”艾德裏安說。但他沒有繼續問下去的意思。鍾晏感受到了心髒的鈍痛,這疼痛不強烈,就像艾德裏安語氣一樣,隻是存在。他的神色沒有變化,平靜地點頭道:“應該的。晚安。”三天之後,白盾星。因特倫走下舷梯,好奇地環視著這顆傳奇星球,衛兵引導他坐上了前來接待他的車的副駕駛座,自己坐上駕駛位,也好奇地用餘光打量了一眼這個年輕人。因特倫有一頭棕褐色小卷發,帶著一副眼鏡,看上去純良無害,但衛兵很清楚,這個年輕人的身份絕不會是一個單純的列席議員的助手。因為他是納維軍區總指揮官的親衛兵。此刻這個年輕人正要見的人,正是今天秘密到達白盾星,納維星區的領導人艾德裏安·亞特。“因特倫·吉恩斯?”車的後排座位上忽然響起第三個人的聲音。因特倫微微一驚,他抬頭看了一眼後視鏡,後排座位上坐著一個男人,黑暗中,他的麵容模糊不清,但銀色的眸子熠熠生輝。因特倫很快反應過來,肅然起敬道:“亞特總指揮官,您好。”“你好,吉恩斯先生。”艾德裏安說,“路上辛苦了。”“哪裏。”因特倫客氣了一句,隨即疑問道,“我們這是……在往哪裏去?”“不往哪裏去,鍾晏議員的第一助手從首都星遠道而來,我們安排了你在白盾星進行觀景兜風,繞一圈再回你的飛船。”因特倫了然,這就是要在車上談話的意思。確實,特意將他接到哪裏都很可疑,“標本”的生存之道就是謹慎與低調,因特倫感激道:“感謝您的貼心,這樣安排最好。那麽我們這就抓緊時間進入正題吧,我這次過來主要有兩個目的。”艾德裏安道:“洗耳恭聽。”“首先是半個月前納維軍區請求的情報,有關於‘蝶’的變化。”因特倫打開終端,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當時我們緊急與我們的線人確認後,曾經回複過納維方麵,包括明年……哦抱歉,已經是今年了,包括今年準備推行的‘榮耀令’在內的一係列消息,都是真實的。但納維星區之外傳遞情報實在太過艱難了,我們收集到的一些最高議院內部的詳細情況無法傳遞過來,所以這次由我人肉背過來了。來的路上我已經把內容寫成了紙質文件,稍等我們回到飛船上,我親自交到您手上。”艾德裏安應道:“好。因特倫——你不介意我叫你的名字吧?”因特倫連忙搖頭道:“我的榮幸,指揮官。”“我一直有一些私人問題想要問你,如果冒犯到了你們組織的規矩,你不必回答我。”艾德裏安緩緩道,“你跟在鍾晏身邊……有兩年了嗎?”“快了,先生。”“選擇鍾晏是個偶然嗎?”因特倫微微猶豫了兩秒,還是回答道:“不是。他的位置夠高,年紀夠輕,我隻有在他身邊,才有可能做到盡可能高的位置,接觸到盡可能多的情報。”艾德裏安語帶試探地問:“沒有別的原因了?比如……你知不知道,你出發的那天,他開過一場直播。”“知道,那時候我還有信號,我看了。後來中途到服務區,我也看了後續的一些新聞。您的意思是?”“他似乎轉變了立場。”艾德裏安說。“我們沒有進行過任何針對鍾先生個人的調查,”因特倫謹慎地說,“就我個人而言,他也從未私下透露過自己對於目前格局的想法,所以我無從判斷他的立場。”“鍾晏的位列十二列席議員,你們居然沒有就他的立場問題收集過情報嗎?”艾德裏安問,“如果他可以被爭取過來呢?”“我們的創建者和領導者,行事非常謹慎。”因特倫回答道,“貿然接觸一個列席議員是很危險的,至於去收集誰的情報、調查什麽事、推動怎樣的輿論……這些都由我們的領導人決定,接到任務之前,我們是不會擅自輕舉妄動的,哪怕我和鍾先生朝夕相處,沒有任務命令,我也不會做多餘的事。”艾德裏安歎道:“怪不得你們能藏得這麽好,兩年了,首都星甚至都不知道你們的存在吧?”因特倫看著後視鏡,神情微微一動,但他沒有反駁。“不止兩年?”艾德裏安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神色變化。因特倫禮貌地笑了一下,“近一個月前,您曾經進入過的那家學府星標本店,我三年級的時候在那裏打工。抱歉,我不該說更多了。”“是我問多了。”艾德裏安道。因特倫比他和鍾晏低三屆,也就是說,“標本”這個組織,在他們畢業後的第三年就創建了,現在已經存在四年多了。不到五年,成員就能滲透進各個重要機構的高層……這個組織的創建人本身,位置也不會低,多半也在首都星身居高位。會是十二位列席議員之中的一位嗎?鍾晏曾經很篤定地告訴他,能夠直接接觸到“蝶”的,隻有曆屆的列席議員,而因特倫帶來的,正是有關於“蝶”的最私密的情報。“你在最高議院的級別……已經能接觸到‘榮耀令’這樣的內容了?”艾德裏安問。“當然不能。”因特倫失笑,“現在最高議院內部知道‘榮耀令’大致內容的,恐怕不出十個人,我懷疑就連鍾先生都不知道這件事,畢竟他並不是培森先生那一派的人。”因特倫居然認為鍾晏不知道“榮耀令”?艾德裏安心裏打了個突,拜耳是斯達本的耳目,鍾晏排斥他,很多事瞞著他可以理解,但因特倫是鍾晏自己的班底,是鍾晏親自提拔上來的第一助手,按理說應該統領剩下的所有人的工作,包括情報方麵的工作。也就是說……鍾晏的情報來源,並不是他自己在最高議院的這一套人手?他暫時壓下了這個疑問,繼續問因特倫道:“這麽說,你們已經有成員做到……列席議員的位置了?”“這正是我此行的第二個目的。”因特倫解釋道,“並不是所有願意向我們的事業提供幫助的人都是我們的成員,這也不現實,就比如那些教授老師們,他們都是有正職的,隻是在我們有需求的時候,向我們提供一些情報,這些人都是我們的線人。當然了,也有可能是成員,但是組織規矩,禁止上下線互相詢問身份,就好像我的下線可能也認為我是個在最高議院工作的,‘標本’的線人,但其實我是最早期的成員之一。”艾德裏安說:“所以你們有一個列席議員做線人。至少是線人。”“是。”因特倫承認道:“而他想要見您。”艾德裏安挑眉道:“怎麽見?”“他此時就在納維星區。”艾德裏安的心髒忽然急促地跳動起來。一個在納維星區的列席議員?可是剛才因特倫明明說鍾晏……“亞特指揮官,”因特倫沉聲道,“法勒·卡曼議員正在飛船上,希望您能撥冗一見。”第四十六章 標本禁令小的時候,要說艾德裏安最喜歡的長輩,一定是法勒·卡曼。首都星的上層社交圈裏就那麽幾個大家族,他們時常在聚會上碰到,這位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叔叔總會偷偷給他塞點孩子愛吃的東西。艾德裏安的外公不喜歡這個年輕的同僚,多次命令警告艾德裏安不要和這種人接觸,這反而激起了艾德裏安的叛逆心,隻要有機會,他就願意和法勒多聊幾句。法勒不會像斯達本一樣厲聲訓斥他那些出格或是孩子氣的想法,反而一直親切地鼓勵或是耐心地勸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