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親王點頭向他行了一禮,落在他身上的視線異常複雜。羽鴻意從車輦上下來,對著恭親王微微笑道,“此行能夠如此順利,還得多些恭親王的相助。”“我什麽都沒做,不要將不相幹的事情推到我的頭上。”恭親王連連搖頭,“你狼子野心,竟要奪取我北明江山,我瘋了才會助你。”羽鴻意笑了笑,沒再堅持。眼前這個恭親王,說起來他也是僅僅第二次見麵。相比上次將齊宏塞進他手裏時的意氣風發,現在的恭親王看起來蒼老許多,顯然被羽鴻意這段時間的作為愁了個不輕。而恭親王身為皇親國戚,也確實沒有反而幫助羽鴻意的道理。但這段時日以來,究竟是誰在一次次從內部絆住朝廷軍的腳步,兩人都心知肚明。恭親王沉默了許久,終於歎了口氣,忍不住低聲問道,“齊宏那個孩子,最近過得如何?”“他如今是第八旅中頂梁的大將,此時正在別處執行我的任務。”羽鴻意答道,“相比從前,已經脫胎換骨。”恭親王聞言略有欣慰,神色卻比方才還要複雜兩分,“當初我將他交到你的手裏,也不知道是福是禍。現如今,我也隻能希望他的眼光並沒有錯了。”說罷,恭親王又眯起雙眼,將羽鴻意上下打量了一遍。羽鴻意隻是站在那兒,任由他看著,渾身都散發出一種出奇從容的氣度。毫無疑問,這是上位者的氣度。恭親王拿自身的氣度比較了一下,多有不如。這是一種為君為王的氣度……但是就連那位北明的皇帝陛下,其實也是比不過的。別說此時臥病已久,哪怕當初還年輕時,也完全比不過。“你究竟是什麽人?”恭親王忍不住問。羽鴻意笑而不答。恭親王又抬起雙眼,看向宮城外麵,那些跟在羽家軍身後,自發與朝廷軍相抗的百姓們,“你很擅長掌控民心。”羽鴻意道,“我知道什麽才是民心所向。”“眼皮子底下的百姓都能被你策反,朝廷這次輸得不冤。”恭親王搖了搖頭,又問他,“利用百姓從內部開門,確實是個漂亮的主意,但是百姓畢竟不為你所控,你又如何能確信,一切都會如此順利?”羽鴻意笑了笑,“不,我根本不確信。”恭親王瞳孔微張,有一些意外。“大局已定,北明國內的援軍完全無法改變戰局,西澤和東慶也根本沒有援助的意向,朝廷的敗退是遲早的事情。”羽鴻意道,“無論百姓能否順利為我打開城門,我們都遲早會破城而入,大不了自己攻進來。區別隻在於,這些百姓自己的死活。”恭親王聽懂他的意思,臉上神色變了數次。“如果百姓順利打開城門,他們就能以最小的犧牲活下來。如果他們辦不到,就會被餓死,甚至被我們攻城的時候打死。無論如何,無法改變我們的勝局。”羽鴻意也側過身,看向那些護在百姓身前的麾下兵將,“現在他們之所以能被人保護,正是因為他們已經證明,他們確實有活下來的資格。”恭親王沉默半晌,苦笑了一聲,“你並非是個仁君。”夕陽西下,天邊都已經泛紅,羽鴻意便在這火紅的雲彩下回轉過身。夕陽從他的身後照來,勾出一道亮色的輪廓。“我從來就不是什麽仁君。”他道。這樣的場景叫恭親王有些目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半晌之後,他終於退後一步,伸手指向宮門之內,“陛下正在等你。”羽鴻意偏頭看了此人一眼,並不意外。在恭親王的引領之下,宮城中的一切都談不上什麽阻礙,羽鴻意很快就到了皇帝陛下的居所。他以前來過一次,現在一算已經過了約九個月。上次來時,房中全是濃濃的藥味,他隻隔著紗幔看到了北明皇帝模糊的身影。此時再來,房中藥味更濃,那些紗幔也被人從他眼前挑開。羽鴻意終於真正看到了這位重病的北明皇帝。和上次還能勉強一坐相比,此時這皇帝已經隻能躺在床上,越發衰弱不堪了。皇帝卻還瞪大著眼,筆直看著羽鴻意從外走入的身影。宮女和內監們都站在一旁,哆哆嗦嗦,連大氣都不敢出。羽鴻意走到窗前,目光低垂,正準備出於對一個將死之人的尊重行上一禮,病床上的皇帝卻突然伸出了手,拽住了他的胳膊。在這一瞬間,恭親王似乎整個人都嚇得跳了一下,強忍著才沒衝過去。羽鴻意將視線落在被抓住的手腕上。對方用了很大的勁,並不像是個將死之人該有的氣力。但身體的狀況又是騙不了人的,確實已經時日無多。“你、你為北明鏟除了奸臣……”皇帝陛下似乎要用盡畢生的力氣,斷斷續續,卻堅定得仿佛每一個字都是砸下來一般地道,“我、我要謝你!謝你!”“陛下不必如此多禮。”羽鴻意道,“我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北明。”皇帝轉動著眼珠,將他看了一遍,“你、你還是不是我北明的北宜將軍?”羽鴻意頓了頓。還不等他答上一句話,皇帝又急急地道,“我可任命你為攝政王,讓你掌控北明的大權,隻要你好好、好好輔佐太子……”“陛下!”恭親王不禁喚了一聲,似乎不忍這位皇帝陛下如此自取其辱。今日之前,他或許還會認為這種想法值得一試,但在今日與羽鴻意正麵對話之後,恭親王已經十分清楚,羽鴻意絕對不是會滿足於攝政王的人。可皇帝陛下不打算收回這說出的話語,隻用兩隻瞪大的眼睛牢牢鎖著羽鴻意。好半晌,羽鴻意笑了笑,“成為一個輔佐之人,或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皇帝陛下的眼睛亮堂起來,恭親王歎了口氣。“可是陛下。”果然,羽鴻意很快又道,“這件事的前提是,我得找到一個值得我來輔佐的人。太子如今尚且年幼,將來或許有無可限量的潛力……但如今的他,擁有足夠駕馭我的本事嗎?”皇帝的眼眸暗淡了下去。很明顯,太子沒有。太子仁善,卻就連朝中的明爭暗鬥都能叫他焦頭爛額,更別提駕馭羽鴻意這樣的人了。從最初皇帝說出那樣的話開始,便隻是個不嚐試就無法甘心的垂死掙紮吧。“至少、至少……”皇帝發起顫來,“太子無辜……保住太子的性命……”羽鴻意幹脆利落地點了頭,“必然如此。”皇帝這才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放開了羽鴻意的手腕,又朝恭親王看了一眼。恭親王領會意思,從皇帝的床邊取出一張錦帛。正待他將要攤開那錦帛之時,門外忽然匆匆闖入一個衛兵,“太子……太子,被丞相的人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