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那名突然被人找回來了的六皇子,正被人引到東慶皇帝臥病的塌前。“天澤……是天澤吧?”皇帝陛下已經老眼昏花,此時此刻卻顯得十分激動,拉住來人的胳膊便不鬆手,“真的是你嗎?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還活得好好的,我一定還能再看到你……這段時日我常常想起你的母親,我……我當年,對不起你們母子……我早該想到,你母親當年正懷著你,正是應該為你積德的時候,怎麽還會那樣喪心病狂,竟然反倒去用巫蠱之術殘害太子……可恨我當年被豬油蒙了心,竟然沒想到這是有人在故意陷害……”皇帝陛下說得期期艾艾,十分情動。那被握住的少年卻始終抿著嘴唇,一言不發。“天澤,你怎麽了,為什麽不回我一句話……哦,對了,天澤這個名字,是我為你取的,當年還沒人來得及告訴你……”皇帝陛下說到此處,有些悲戚地問道,“這些年,你叫的什麽名字?”“慎思。”少年答道。“慎思,岑慎思,也很不錯……”皇帝陛下斷斷續續地感歎著,不斷拍著少年的手背,“這一定是你的母親當年為你取的……哎,小餘妃……我好想她……你與她長得像,如今看你長得這麽好,你母親在天上,也算是有所慰藉了吧……”慎思拉起嘴角,勉強笑了笑,依舊不知道應該如何接話。還好皇帝陛下也沒有強求他的回應,隻要他站在那兒便十分高興,自顧自地便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直到後麵說得累了,喘氣都有些吃力,又有人過來勸了半晌,這位皇帝陛下才總算舍得將慎思放了出去。此時皇帝陛下已經許給他一個王位,一座都城內的府邸,以及一大片封地,卻又要求他短期內不去封地,留在都城多陪陪自己。一回來便有這份殊榮,可以說是聖眷甚隆了。慎思從皇帝的臥房出來時,嘴角卻緊抿著,顯不出分毫高興。“六弟。”外麵有人正等著他。慎思勉強笑了笑,“四哥。”四皇子岑天賜,露出宛如春風拂麵般的笑容,“如何,我沒說錯吧?你母親當年是被奸人所害,如今已經沉冤得雪,而你也早該取回屬於你的身份。隻有這裏才是屬於你的國家,有著屬於你的家人。父皇此時對你十分憐惜,你得珍惜才是。”慎思僵笑道,“多謝四哥提點。”但是在內心深處,慎思依舊是麻木的。當年的事情,說來簡單,無非是太子突然重病,而後在小餘妃宮中搜出了巫蠱詛咒之物,便說是小餘妃殘害太子,直接賜了死刑。當時小餘妃尚有身孕,憑借龍胎苟延殘喘了數月,卻深知害她之人根本不會放過這個孩子。到了最後生產時,小餘妃一聲不吭,沒有驚動任何人,將誕下的孩子直接交由心腹帶走。幾乎剛剛做完這一切,聖旨就來了,說小餘妃腹中龍胎乃是借由巫蠱所產的妖子,要連同這個孩子一並處死。傳聞小餘妃當年聽完這道聖旨,便大笑三聲,而後直接自盡。在這段往事麵前,慎思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皇帝陛下當做需要敬愛的父親,生不出一點父子之間的親情。至於如今的沉冤得雪?不可否認,慎思之所以選擇回來,確實有一部分是因為母親當年的冤屈。但是眼下這個沉冤得雪……直叫慎思想要發笑。事情的起因,是皇帝重病之後,突然開始回憶往昔,然後想起當年慘死的小餘妃,想起那個不知死活的孩子,猛地就記起這個女人當年的好來,口中時常念叨著惋惜和後悔。在這個起因之下,四皇子才下定決心為小餘妃翻案。最後查出的是一個怎樣的結果?小餘妃確實是被人陷害,而背後主使,是前些年因為與人私通而被處死的一個後妃。慎思不知道有多少人是真心相信這個結果,反正他是不信的。然而這個結果很快便得到宮中上下所有人的認同。皇帝陛下十分欣慰,對四皇子此舉十分讚賞,亦不由得更為小餘妃當年的慘死而痛心。麵對在這個當口終於被找回來的六皇子,皇帝自然又是喜愛又是心疼,恨不得捧在心尖尖上供著。至此,慎思算是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時隔十六年跑去暗殺他,又為什麽有人想方設法找他回來,和他講什麽兄弟親情了。“六弟,”四皇子與他道,“如今你初回東慶,有什麽不方便的都盡管告訴我,哥哥都可以幫你的。”慎思道了謝,勉強帶了點笑意,卻實在藏不住內心的敷衍。四皇子笑著攬了攬他的肩膀,口中說著要讓他見識見識東慶的繁茂,便帶他出宮,在外麵好好逛了一圈。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帶去的卻都不是什麽好地方,不是賭場就是窯子。那四皇子恨不得能讓慎思沾上一圈陋習。慎思的神情依舊沒什麽變化,頗有些油鹽不進的架勢。然後在某一天,被帶進某個窯子裏,慎思意外發現這窯子裏有一個花男。誠然,相比下陽郡所見,東慶國裏花男們的情況好了許多,少有被拐賣進窯子的。但因為生活所迫,或者其他原因,在這兒看見一個,也不算什麽稀奇。隻不過叫慎思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就因為這麽兩眼,在他們回去之後的當天晚上,四皇子就往慎思房裏送了兩個花男。慎思臉色一黑,當即就要把這兩人趕走。但那兩人唯唯諾諾,說是實在已經走投無路,央求慎思將他們留下。他們也不求什麽,哪怕慎思不喜歡他們,也可以純粹當成個聊天說話的。慎思一想,一個人待在東慶如此壓抑,留兩個聊天說話的也確實不錯。他便歎了口氣,改變主意,叫下人清出兩個房間,將兩人安排了進去。結果,就在慎思收下這兩個人的第二天。羽鴻意終於走到東慶都城裏來了。第85章 羽鴻意走進東慶都城裏時,正值傍晚。他這麽一路行來,早已饑腸轆轆,不得不先去酒樓飽餐一頓。結果吧,不知是否該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昨日東慶六皇子剛剛往房裏收了兩個人一事,今日已經整個都城裏都在議論了。當然,百姓或許不敢太大張旗鼓,但在吃飯的時候稍微嘀咕兩句,正巧讓羽鴻意聽到,還是挺容易的。羽鴻意一口飯含進嘴裏,含了好半晌,許久之後才吞咽進去。而後他狀似毫不在意地就著那些傳言用完了整份晚餐,填飽了肚子,而後又笑著去向那些東慶的百姓搭話,探知更多的情況。百姓們所了解的原本不多,卻發揮了自家充分的想象力,將這事情是添油加醋,深化了一堆,通通灌入進了羽鴻意的耳中。當羽鴻意從酒樓裏出來時,早已是臉黑如墨,嘴角卻還勾著叫人發寒的笑意。片刻之後,他終於尋到那東慶六皇子的府邸門前,十分客氣地先敲了敲門。開門的是宮中特地給六皇子找的老管家,胡子頭發都是雪白的一把,人卻還挺精神。結果這老管家還沒問上兩句,裏麵就有一個驕縱的聲音傳出,“是什麽人啊?”緊接著,就是一道身影趾高氣昂地從裏麵走來。這位,自然就是昨日被慎思收下的那兩位花男之一了,長得倒也是容貌秀麗,隻是眉眼之間難掩傲慢。當然,他在慎思麵前並不是這副德行。然而此時慎思再一次被那位重病的皇帝陛下召進宮裏陪伴,旁人也並不知道六皇子根本沒碰過他們,府邸裏又沒有個真正的內宅主人,此人難免就要以半個主子自居。另一個花男就長得比較慈眉善目,此時也顯得安分多了,正歇在後院,隻往這邊看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