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致說:“夫人與我一位故人有幾分相像,不覺回憶起往事來,失禮了。”  她還不放心,陳致再三安撫。  王舒光說:“娘,我去沏茶,你們先坐下聊。”  王夫人轉身,陳致下意識地想伸手攙扶,被對方讓了一下,想起在眾人心目中,自己與對方同一輩分,又是男女……  他別扭地跟在後麵。  王夫人出門,走到榕樹下。樹下一張石桌,桌麵刻著圍棋棋盤,三張石凳,下棋、觀棋都有了,倒像是為他們三人特意準備的。  王夫人問:“仙人下棋否?”  陳致說:“不常下。”  “下棋好,養心。舒光平日裏就喜歡下棋,可惜我身體不好,她姐姐又常年不在家,老爺嘛……”  陳致以為他要說王為喜也很忙,誰知道她接了句:“是個臭簍子。”  堂堂軍師,不該運籌帷幄,決勝千裏麽?居然被自家夫人如此嫌棄,可見棋是真的臭不可聞了。  陳致暗笑。  王夫人扯棋為帆,順風順勢地說起舒光兒時,用仁義禮智信誇了一遍,再用婦容、婦德、婦言、婦功誇了一遍。舒光捧茶來的正是時候,王夫人口幹舌燥到無以為繼,一口熱茶下去,燙著心口暖洋洋的,自覺對陳致洗腦成功。  舒光說:“娘,外頭風涼,吹著腦袋又該疼了。”扶著她回去,再出來,陳致依舊坐在樹下慢悠悠地喝茶。傳言前朝末帝搖身一變當了“仙人”,她原本覺得可笑,可見了真人,又有幾分可信,不叫紅塵入眼的灑脫,的確是她見過的仙人風範。  陳致聽著她靠近的腳步,想起以前的她也喜歡從後麵走過來,然後蒙住自己的眼睛,猜她今天穿什麽顏色的衣服。極幼稚的遊戲,莫名的樂此不疲。  舒光在他對麵坐下:“我娘很喜歡你。”  陳致背脊一涼,生怕她下一句讓他做王家的女婿。好在她很快將話題岔開,說起小時候的趣事。陳致陷入她描繪的童年裏,若這二十年,他依舊是陳應恪,是否有機會參與其中,再度看著她從一顆小豆芽慢慢地成長成娉婷妖嬈的佳人?  不必是兄妹,鄰裏也好,世交長輩也好。  她突然眨了眨眼睛,羞澀又俏皮地看著他:“我喜歡容韻,師父收我做徒媳婦可好?”  哥哥,我想吃桂香樓的桂花糕。  哥哥,我想去元宵燈會。  哥哥,我想入宮。  ……  猶如宿命,叫人無力抗拒。隻能一手交貨,一手牽她在這世道走得更安穩。  王夫人住的地方很偏僻,走回來都近半個時辰。容韻站在他原先觀景的橋上,大老遠地盯著,走得近些,又撇開眼去,仿佛剛才看得兩眼發直的人不是他。  陳致腦袋一片混亂,師父、哥哥、紅娘、黃天衙員工……各種身份激撞,撞得他路線偏斜,差點往河裏跳。  容韻快步走過來,一手攔住他,一腳衝到舒光麵前,滿眼疏離:“多謝王姑娘將師父送回來。”  舒光笑吟吟地行禮,識趣地告辭。  聽腳步聲漸行漸遠,陳致難得地鬆了口氣。  容韻控訴:“師父跟著她失蹤了兩個時辰。”  陳致無語地看著他。不知那些家養妒婦的漢子平日裏怎麽過,他覺得自己十分窩囊,簡直師綱不振。但轉念想起與舒光的交談,又心虛不已,好聲好氣地說:“我去見了王夫人。”  與女兒單獨見母親?這還了得!  容韻胸悶氣短:“王夫人不出席昨夜的筵席,偏要單獨見你,足證王為喜夫婦關係不佳。你看,成親一場,到頭來形同陌路,白費了一番折騰,又是何必。要我看,成親也沒什麽保障,倒不如師徒情誼來得可靠。”  這眼藥上的,也忒簡單粗暴了!  陳致說:“欺師滅祖的多了。”  容韻不服:“怎麽多了呢?但凡欺師滅祖的,都人盡皆知,人人喊打,可見是少的。再說,我又不是別人。難道這麽多年來,師父還要懷疑我對師父的崇敬與仰慕嗎?”  好端端的,怎麽就開始表明心跡了呢?陳致隻好跟著表了一把:“嗯,我也不是別人,我不會娶妻,更不會娶王氏女。絕無可能。”  容韻踏實了半顆心:“那我呢?師父會讓我娶嗎?”  陳致答不上來。  容韻娶舒光,好處顯而易見:促成江南與燕朝的聯合,為統一天下打下堅實基礎;完成了舒光的心願;容韻有後,江山又能延續百年;他則任務完成,重返天宮……  可是,這便該枉顧容韻的意願了麽?  王為喜似乎與陳致杠上了,他一日不鬆口答應聯姻,容韻便一日被晾著。  一轉眼,來京城已經六天,除了頭一天的接風宴,王為喜再也沒有出現過,倒是王夫人時不時請陳致過去坐坐。舒光遇到容韻好幾次,依舊沒有搭上話。由於陳致那日沒有回答他的疑問,此時他防色狼般地防著王舒光,生怕一不小心被占了便宜,就要以身相許。  陳致常帶著容韻去陰山公那兒串門,順便結交幾個大清洗中幸存的世家子弟。閑聊時,不免問起故人。那位月下相逢的無瑕公子熬過了崔嫣的辣手,卻沒扛過王為喜的摧花,造反失敗,與年家上下一道被問斬。  陳致想起那個逃出皇宮的先皇後與先帝遺腹子,他們依附年家,也逃不過這一劫吧。如此說來,陳朝血脈竟隻剩下陳軒襄一人。  容韻對陳致的過去十分感興趣,不僅聽得認真,還問得仔細,連陰山公都忍不住取笑他是管家公。  容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沾沾自喜地說:“一個家,當然是有人做事,有人享福。”  這話說的!差點就要說服他了。巧言令色的小狐狸!  陳致假裝看天邊那烏龜爬似的白雲,以後腦勺對他。  閑了幾日,忽然又不得閑,原因無他,譚倏到了。他輕車簡從,來得低調,入住客棧後也沒有貿貿然找上門,而是半夜潛入太尉府,躡手躡腳地摸到陳致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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