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華裳可不敢一個人待著,她也趕緊起身,跟著謝濟川一起往外走去。


    明華章發覺有人偷聽,立刻追出來。偷聽的人看起來對地形非常了解,左鑽右繞,充分利用山莊內繁茂的樹林和圍牆。他鑽到林子裏,不斷回頭張望,幸而身後空蕩蕩的,看來甩開那個少年了。


    男子長鬆一口氣,他正要走,旁邊牆突然躍下來一道人影。人影又輕又快,靈巧地像是飄下來的一片雪,但抬腿的動作卻極其有力,正正一腳踹到男子腰側。


    這道攻擊神出鬼沒,男子完全沒有防備,被打了個正著。男子重重摔到地上,咕嚕嚕滾了一圈,不等他喊疼,新的攻擊已經來了。


    明華章預判了男子的動作,沒有再追,而是假裝追丟了,實則提前在牆後伏擊。果然不出他所料,這個男子從這邊抄近道,被明華章逮獲當場。


    明華章將男子製服後,正要使出擒拿,沒想到看似倒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的人卻突然揚手,對著明華章灑出一陣白色煙塵。明華章擔心這是毒物,立刻後撤,男子趁這個機會從地上爬起來,飛快逃走。


    人在生死關頭會爆發出可怕的潛力,哪怕男子身上還帶著傷,逃跑的腳步卻像飛一樣。他一邊拚命跑一邊回頭,看到那個少年被困在原地,未曾追來。他正沾沾自喜,猛不防前麵傳來一陣疾風,速度太快,都將空氣震出嗡鳴。


    男子本能往旁邊躲,這時候他才看清麵前是一杆紅纓槍。都不等他想明白情況,便看到那杆槍尖銀芒一閃,隨即以遊龍之勢朝他掠來。


    兵器講究一寸長一寸強,槍被稱為萬兵之王,刀劍對上使槍的行家都很危險,何況男子一個手無寸鐵的半吊子?


    槍尖又疾又勁,所過之處雪被一層層揚起來,雪霧中紅纓穗如猛蛇出洞,完全無法預料方向。很快男子就躲閃不及跌到地上,他試圖爬起來,但才剛有動作,一陣勁風就衝著他喉嚨襲來,最後危險又精準地停在他皮膚上。


    男子嚇得渾身都癱軟了,任遙槍尖一轉,居高臨下睥睨著男子:“繼續跑啊,我看你還怎麽裝神弄鬼。”


    明華章從後麵慢慢走過來,說:“事情還沒查清楚,留活口。”


    剛才明華章在牆後埋伏時,正好看到任遙追過來。他對任遙比手勢,示意她到前麵圍堵,所以男子用不明藥粉暗算時,明華章才沒有追。


    他裝作被藥粉暗算,本身就是誘敵的一部分。明華裳和謝濟川循著打鬥的聲音追過來,謝濟川氣息平穩,明華裳卻不行了,氣喘籲籲問:“抓到了嗎?”


    她剛說完,就看到被槍抵在地上的褐衣男子。


    他們這邊又是追擊又是打鬥,動靜不小,同樣驚動了其他人。沒過多久,明華章幾人就出現在廳堂下,對上首的太平公主、魏王、定王及其他郡王說:“諸位殿下,此人在我們屋外偷聽,行跡鬼祟,十分可疑。臣懷疑,這兩天的鬧鬼案和他脫不了幹係。”


    魏王哦了一聲,意味不明問:“你是說,今昨兩日的怪事並非鬼魂,而是有人裝神弄鬼?”


    明華章半垂下眼睫,說:“臣並非朝廷命官,不敢妄言。但此人形跡可疑,嚴加審問他,或許會有收獲。


    大堂內圍滿了前來打探消息的人,膽大些的公子小姐親自到場,膽小些的派了親信丫鬟。眾人竊竊私語:“真的假的?難道沒有鬼,都是人裝的?”


    太平公主臉色不善,哪怕她裝飾極盡奢華,也能看出來她氣色極差。


    太平公主說著不信鬼神,但身邊侍女接二連三被鬼害死,她還是害怕的。太平公主想到有人在她身邊裝神弄鬼,嚇得她不敢出門,在眾多賓客麵前出了這麽大醜,就怒不可遏,重重一拍扶手道:“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主子發話後,跪在地上的褐衣男子這才敢開口:“公主殿下,小的冤枉啊!小人隻是去鎮國公府和平南侯府娘子的院子詢問晚上的吃食,不知為何就被抓起來了。小人隻是個跑腿的,老老實實在公主府效命,不敢有絲毫異心,哪有能耐裝神弄鬼?請公主明察啊!”


    男子哭得悲戚沉痛,看起來像模像樣,圍觀的人又有些拿不準了:“這,這到底誰說的是真的?”


    明華裳和謝濟川、任遙站在人質後方,她抬頭望了眼獨自站在前麵的兄長,輕聲說:“公主殿下,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不如叫其他人上來,問問此人這兩天都做了什麽,孰是孰非一聽就知。”


    太平公主現在也沒了主意,抬手就讓人去叫管事。管事很快過來了,誠惶誠恐抬手:“老奴參見公主、王爺。”


    太平公主不耐煩地揮手:“行了。本宮問你,你可認識地上這個男子?”


    管事掃了眼,謹慎回道:“老奴認得,他叫楊二,原本在公主府打雜,飛紅宴缺人手,就將他帶來了。這些日子,他應當在廚房跑腿。”


    倒和楊二自己說的一致,太平公主又問:“那他這兩天做了什麽?”


    管事皺眉想了想,說:“昨日賓客初至,到處都缺人手,老奴沒注意他在做什麽。昨夜發生了……後,公主不讓人在外閑逛,老奴早早就打發他們回去了。今早山上雪崩,各位貴客都來支炭,他一直在搬東西、送東西,直忙到傍晚。老奴看他對各院路熟,就讓他去詢問貴客,看晚上想吃什麽,老奴好讓廚房準備。”


    圍觀眾人點頭,他們確實見到過楊二來問菜單。明華章問:“昨夜眾人回房到今日辰時二刻,他在哪裏?”


    楊二忙不迭喊冤:“郎君冤枉,小人一直在屋裏睡覺,同宿七人皆可作證啊!”


    太平公主派人去查證,回來的人稟報道:“回稟殿下,楊二所言非虛,昨夜回去後他一直待在屋裏,並未外出,直到辰時三刻庫房缺人手,管事叫他去庫房幫忙。之後他一直和庫房的人待著,沒有單獨離開。”


    這個發展大大出乎任遙的預料,她滿以為已經抓住了賊子,沒想到此人昨夜一直有人證。魏紫是四更到辰時二刻之間死的,如果楊二沒有出門,那殺人的會是誰?


    難道真的是鬼嗎?


    周圍人群也騷動起來,他們以為抓到了元凶這才壯著膽子出門,鬧半天都是假的?任遙不能接受這種情況,道:“說不定是他們串通起來做假證!遲蘭死時在地上留了字,隻需要讓他寫字,比對字跡就知道是不是他!”


    有人皺眉道:“那分明是鬼留下的字……”


    任遙厲聲道:“若是他殺的人,那就是他留下的字!”


    任遙立眉豎眼,像佛堂的女修羅一樣殺氣騰騰,許多人都被她這種氣勢懾住。然而管事卻露出為難之態,束著手道:“任娘子,你有所不知,這個楊二他沒讀過書,連字都不認識,怎麽會寫呢?”


    任遙一怔,仿佛在楊二身上看到了一閃而過的得意,隨後他換上一臉惶恐,驚怕道:“任娘子饒命,小的真不識字,你可莫要屈打成招。”


    事實證明隻是一個誤會,然而廳堂內眾人,包括上首的太平公主,臉色並不輕鬆,反而更差了。眾人轟得一聲散開,彼此戒備而敵視:“我還道真找出了什麽呢,原來隻是你們臆想!那鬼還在外麵尋替死鬼,你們是不是故意誆我們出來,好換自己安生?”


    任遙用力眨了眨眼,麵前的楊二還是一臉害怕,但任遙敢確定他剛才真的笑了!她怒氣衝衝,指著楊二說道:“一定是他!就算不是他,也是他的同夥,隻要審問他就能知道真相!”


    楊二一副怕被屈打成招的樣式,跪在地上不斷哭喊,請太平公主、定王做主。任遙有理說不出,氣得就要尋槍親自審問此賊。


    “夠了。”太平公主麵色不善地嗬了聲,冷冷摔袖子起身,“本宮這裏可不是街市,容你們胡鬧。將楊二關押,等通山路後,帶回大理寺審問。此乃本宮家事,不容外人指手畫腳,其餘人都散了吧。”


    這個“外人”代指誰再明顯不過,任遙氣得還想再說,明華裳握住她胳膊,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任遙忍著氣出門,腳步像和地板有仇一樣,踩得響亮:“我明明看到了,為什麽沒有人信我?”


    “我信。”明華裳輕聲說,“但我們沒有證據,強行審問公主府的人隻會得罪太平公主和定王。任姐姐,我們沒必要以卵擊石,你暫且忍耐片刻。”


    明華裳雖然沒看見楊二有什麽異常表情,但她了解任遙。哪怕隻認識了兩天,但她已經摸透任遙是個風風火火、眼裏容不了沙的火爆性子,她怒不可遏指著楊二,多半是真的看到了什麽。


    然而沒有證據,說什麽都沒用。任遙不說話了,但仍然有氣無處發:“那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明華章走在後方,不同於義憤填膺的任遙,他臉色依然平靜冷淡,仿佛出人出力卻惹了一身騷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明華章說:“自然不能算了。看兩個案子的發生時間,凶手多半是內部人。我敢確定,凶手一定在山莊裏,他身邊也一定還留著行凶工具和證據。”


    “難就難在這裏。”謝濟川在旁邊悠悠潑冷水,“這可是太平公主的山莊,你敢得罪女皇最寵愛的小女兒,強行搜查她的人和地嗎?”


    這仿佛成了一個死循環,隻要搜查山莊就能找到凶手,然而不確定凶手是誰,誰有膽量搜太平公主的地盤?


    任遙卻聽越窩火,恨不得一拳頭將背後裝神弄鬼那個混賬打死。他們四人邊走邊說,身後傳來咚咚的腳步聲。


    聽這擲地有聲的腳步,明華裳已經猜到是誰了。果不其然,身後傳來江陵熟悉的大嗓門::“明二郎、明二娘,別走,等等我!”


    四人不約而同加快腳步,然而還是被江陵追上。他追了半個園子,跑得氣喘籲籲:“你們走的可真快!你們怎麽抓到楊二的?憑什麽覺得是他呀?”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他們正煩惱此事呢,偏偏江陵要提起。任遙本來就很生氣了,這個紈絝還要過來冷嘲熱諷,任遙冷著臉,毫不給麵子,大步朝前走了。


    江陵往前瞥了眼,奇怪道:“她怎麽走了?”


    明華裳保持著微笑,心想江陵真不愧是洛陽第一二世祖,從不需要看人臉色,自己也毫無得罪人的自覺。


    她明白江陵隻是單純詢問,並沒有嘲諷的意思,但此情此景,結合他的話,聽者能怎麽想呢?


    明華裳簡單說了句場麵話,就趕緊追著任遙去了。身後江陵還看不懂眼色一樣糾纏,四人中一個氣走了,一個借機跑了,另一位高冷的主從不屑於管人情世故,謝濟川能怎麽辦,隻能端著笑應付江陵。


    他們烹茶時天就黑了,後來又是抓人又是審問,從太平公主那裏出來時已經很晚。任遙在前麵大步走,明華裳在後麵小跑,直到院子外明華裳才終於追上任遙。


    明華裳扶著院門,累得氣喘籲籲:“任姐姐,你走得未免太快了!”


    任遙臉不紅氣不喘,她現在早沒喝茶的興致了,推開自己房門就走了進去:“我就是看不慣那個紈絝,連和他待在一起都覺得空氣汙濁。你怎麽追來了?”


    明華裳大口喘氣,這趟飛紅宴她最大的收獲就是意識到自己有多廢柴,她一邊猶豫回去後是不是該努力了,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開解任遙:“不過是宴會時萍水相逢,等回神都再也見不到他了,何必置氣?任姐姐,消消氣,氣壞了自己不值得。”


    任遙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她祖傳暴脾氣,就是控製不住。她氣咻咻回屋,發現床鋪不知為何耷拉下來了。


    她不由嘀咕是誰這麽粗心,被角都垂到地上了,她走過去整理被褥,隨意和外麵說話:“我知道,但看他還是……啊!”


    明華裳正在擦汗,屋裏猛地傳來一聲尖叫。她嚇得手一抖,手帕悠悠落到地上。她來不及撿,趕緊衝到屋內:“任姐姐,怎麽了?”


    明華裳看清裏麵的場景,瞳孔也緊緊縮了下。


    隻見床榻上,她和任遙昨日睡過的錦被微微隆起,掀開的那一半中,露出一個紅衣女子。


    她僵硬地躺在她們的床上,血浸透了被褥。她頭朝外偏著,臉上隱約帶著笑,而最驚悚的,還是上方那兩個黑漆漆的窟窿。


    她被挖去了眼睛,一動不動望著門口,明華裳恍惚間甚至覺得她在和自己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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