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晚舒展著腰肢,懶懶答道,“記不記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辦成的事情已經得到好結果了。”


    杏兒心中明了,不再多問。


    薑晚眯起眼,正愜意地伸展四肢時,一頂素色小轎停在她身邊。


    薑晚沒有去看,隻是在轎簾被抬起時笑道,“你這轎子我不喜歡,明日我差人給你重新送一頂。”


    黎不言單薄的身子在風雨中顯得尤為弱不禁風,似乎隨時都會被寒風卷著傾倒。


    他低垂著眼眸,懷中捧著一隻半舊不新的湯婆子,隱隱有白霧從他懷中散出。


    薑晚發覺,黎不言的物什總是這般半舊不新的。


    無論是轎子、衣衫還是湯婆子,就連他用來束發的水色發冠,都可清楚瞧見磨損的痕跡。


    薑晚遞了個眼神給杏兒,杏兒便了然於胸的說道,“黎狀元,殿下請您先去行宮說話。”


    黎不言這才緩緩開口道,“殿下,這頂轎子陪伴我多年,我已有感情,多謝殿下好意,但是新轎子還是無需了。”


    說罷,黎不言又對杏兒說道,“煩請姑娘帶路。”


    一旁的小太監有些見不慣黎不言的高傲模樣,責備道,“黎狀元,既是公主賞賜受著便是。這京都多少朱門公子希冀得公主垂憐一眼,更遑論得賞賜了。黎狀元,做人還是要聰明些。”


    黎不言緘默不言,隻是轉身回到了轎前,倒是氣得那小太監頗為不滿的咋了咂舌。


    小太監正欲訓斥兩句,薑晚一道鋒利的視線剮了過去,瞧的他渾身一顫,連忙跪地伏首。


    “明日起去浣衣局報道吧。”薑晚淡淡道。


    任憑小太監如何哭喊著求饒,薑晚都不曾再回頭瞧過他一眼。


    *


    黎不言甫踏入明月宮時,便嗅到了滿院的花香。


    時值立春,但春寒料峭,京都還綻著的花多以梅花為主。可明月宮的前院開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撲鼻的花香沁入心脾,叫黎不言一直捏著的心稍稍放鬆了些。


    他今日入宮是受了皇上的旨意,本以為是與同期中舉學子受封,豈料轎子才迎了入第三道宮門,皇上身邊的大太監便前來傳口諭,說是聖上暫有事務纏身,讓他去見一見長公主。


    黎不言一想起那夜在熙和樓外薑晚說的婚約,忍不住微微蹙眉。


    薑晚雖是薑國最尊貴的長公主,但脾性暴戾,更兼乾坤宮前砍手指的暴虐之舉,更坐實了她惡劣殘暴的名聲。


    如若要與這樣一個人成親......


    黎不言有些痛苦地眯起眼,麵前的百花再美也沒了心思欣賞。


    “黎狀元,殿下有些事情要辦,請您靜待片刻。”杏兒領黎不言至外殿後便匆匆離去。


    外殿隻有兩個宮娥正在負責灑掃著,她們恭敬請安後便又各自忙手中活計,似乎並不在意黎不言會在外殿做什麽。


    外殿擺設奢靡,不論美感,隻用最華貴的擺件裝點著偌大的宮殿。


    黎不言有些厭棄的穿過正廳,目光落在貴妃榻後的白狼皮上。


    一副完整的白狼皮被高懸在正廳中央,四爪的位置甚至還有星星點點幹涸的血跡,瞧著尤為駭人。


    但黎不言不畏懼的直視著這副白狼皮。


    黎不言終於想起在何處見過這副皮毛:三年前,京都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因大雪封山,白狼王危害四方許久,直至一劍客出現。


    彼時黎不言恰雲遊至村子,親眼見過劍客屠狼的模樣。


    她劍如流星,殺招幹淨利落,十招內便解決了這頭猛獸。


    劍客注意到不遠處的柔弱書生,狡黠一笑:“少年郎,你不怕?”


    說罷,一道劍氣劃破空氣,擦著黎不言耳際掠過。可黎不言麵色平靜,他伸出手指抵住那近在咫尺的劍鋒,輕輕將劍刃送了回去。


    “你劍招有寒意,出招時更招招中白狼百會穴,足以說明你師承夢回山。”黎不言開口道,“夢回山弟子有門規,不會濫殺無辜,故而我無需怕你。”


    長劍歸鞘,劍客爽朗大笑,轉身欲走。


    想起什麽似的,她又側身認真道,“小書生,你這麽聰明,等到日後若是有機會,我得把你捆到夢回山做我的壓寨夫人。”


    說罷,劍客身影瞬間消失在山林中,此後多年,縱使黎不言有意尋找,江湖卻毫無屠狼劍客的消息。


    黎不言正凝視著皮子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你喜歡?喜歡送你了。”


    薑晚領著幾個宮人快步走來,宮人們抬著四隻木箱,隨著他們放下的動作,箱子裏發出清脆的首飾碰撞聲。


    黎不言斂去眸中訝色,回頭看去。


    薑晚風塵仆仆,瞧著匆匆趕來。她對著木箱努了努嘴,笑道,“送你的。”


    黎不言打開其中一隻木箱,裏麵擺滿了價值連城的首飾,而另一隻木箱裏則全是製造局所產布匹。這裏隨意一件物什都能抵得上尋常人家一輩子的生計銀兩,而今這些昂貴之物將木箱堆的滿滿當當,甚至有些上蒙了灰塵,一看便是從寶庫中尋來。


    黎不言眉頭微擰:“太昂貴了,公主,我不能收。”


    “你怎麽不能收?”薑晚反問道,“你是我的未婚夫,難道每日還要穿你的破袍子、戴你的舊發冠出去丟我的臉?”


    黎不言聞言詫異地瞪大雙眸,他下意識正視薑晚,反駁道,“公主,你我婚事隻是口頭諾言,還不曾三書五聘,你如何以未婚夫稱呼我?”


    薑晚咧嘴一笑,她從袖中抽出一卷係著紅繩的書軸,隨後示意所有人退下。


    待外殿內隻剩下他們二人,薑晚才說道,“這是阿嬋的賣身契。”


    黎不言快步上前,伸出去抓賣身契的手卻落了空。


    薑晚好整以暇地看著黎不言撲空的狼狽模樣,她單手一撐,輕鬆地坐在身後的木桌上。


    “你想要這份賣身契,就拿你的婚書來交換。”薑晚說。


    因為被戲弄之因,黎不言臉頰微微泛紅。


    他小聲喘著氣,按住心口,不解問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軀,可你為何偏偏要與我一個落魄世家之子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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