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死寂一片,無人敢大聲喘息,隻敢偷偷觀望薑晚的神情。


    薑晚麵上波瀾不驚,似乎對張家的貪汙並不感興趣。


    可張萊卻臉色慘白,強撐著力氣反問道,“不知公主從何處聽來的謠言?莫要說十萬兩白銀了,微臣家中連一百兩紋銀都拿不出。微臣老母久病臥榻,倘若家父真貪了這麽多銀子,怎會看著自己的發妻與獨子在京都受苦?”


    薑晚掀起眼皮,懶懶地看向張萊。


    她忽然笑道,“張萊,因為你爹不愛你。”


    張萊猶如被剖開心中最不忍直視的舊瘡,盡管他繃緊脊背,可不由自主攥緊的雙拳仍暴露了他內心的波動。


    薑晚說的不錯,自己的父親的確不愛自己,無論是自己這個獨子,還是陪著他從籍籍無名的小將軍一路走到少帥的糟糠之妻,他誰都不愛。


    薑晚見張萊不答話,取出一封密信。


    張萊在看清密信上字跡時,眸中神色變作憤怒。


    這是一月前,張絡差人送來的家書。張萊本以為,是張絡良心悔改,決定要與他們母子二人重修於好。可豈料信中張絡威脅張萊,要是此次春闈不能高中,他將收回這座破舊的張府,並派人將張萊母子逐出京都。


    信中末尾,張絡冷漠落筆:既然成不了大事,那就不配做我的兒子。


    正是這封信點燃了張萊埋在心底數十年憤怒的種子,種子生根發芽,在這一月間孕出複仇的果實。


    張萊知曉,隻要張絡官印丟失,他必定會被問責。彼時張萊隻需高中,聖上自會查清多年來張絡拋妻棄子之行為,將官印丟失的罪責免於他們母子。


    原本,張萊隻需要等這一切依照他的計劃發生即可。


    可他千算萬算,不曾想到過,薑晚重生了。


    她為收回三城官印,與顧魚調查之際,卻發現了張絡的官印早被親生兒子偷了去。


    薑晚本希望張萊可以迷途知返,可張萊沒有。


    張萊哪怕賭上了自己的未來,也要將張絡推入永不翻身之地。


    薑晚見張萊失神,開口問道,“張萊,要是你知曉你爹有這麽多銀子,是不是不會對拿走的那一萬兩感到愧疚了?”


    張萊神色淡漠,他從最初的跪伏變作了坐在腳上,他似是在回憶些什麽,忽然失聲笑道,“長公主,您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呢?”


    薑晚放下杯盞,微微頷首:“連城官印。”


    張萊聞言稍稍一愣,麵露譏笑:“長公主,此乃家父所有,您都說了,家父不愛我,如何會將這等珍貴之物交予我保管?”


    薑晚拍了拍手,顧魚攙扶著一老嫗走來。


    張萊在看清來者麵容時,身子猛地一僵。他慌忙站起身迎了上去,卻猛地被老嫗一記耳光抽歪了臉。


    “逆子!逆子啊!”老嫗急火攻心,捂著心口身子一軟,險些摔倒。


    張萊顧不得被打腫的臉,忙扶住老嫗勸道,“娘,你身子不好,不要動怒。”


    “萊兒,為娘一直告訴你,我們雖然貧窮,卻不做奸人之事。你告訴娘,上個月你去連城,是不是偷你爹銀子了?”老嫗問道。


    眾人嘩然,卻被薑晚一道視線掃的鴉雀無聲。


    張萊知曉今日薑晚露麵,必定是自己所做之事敗露。他本想著,自己用這筆銀子打點官場,旁人忌憚少帥名諱,多有幫襯,就算傳到連城,他那負心的爹也不會為了教訓自己放棄獨子入官場的機會。


    不曾想,盜走一萬兩白銀的事情沒有暴露,他爹在連城斂財貪汙之事卻曝露於眾人眼下。


    張萊穩定心神,對薑晚說道,“長公主,我娘身子一向多病,可否讓她先去休息?”


    薑晚遞了個眼色,杏兒一麵勸說著好話,一麵扶著老嫗往後廂房走去。


    梨侍遣退了看戲的眾人,不大的正廳內便剩下了薑晚、黎不言與張萊三人。


    張萊自顧自地坐在了距離薑晚較近的一側,喃喃道,“不錯,我是偷了張絡的銀子和官印。官印我藏在了府裏,公主想要的話,就讓梨侍去找吧。”


    薑晚吹響哨子,屋簷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正是潛伏的梨侍離開的動靜。


    薑晚起身預離開時,張萊卻喊住了她。


    “公主,張絡人呢?”張萊問道。


    薑晚並沒有吝嗇這個消息,畢竟再過不久,連城主司張絡貪汙一事就會傳遍京都。


    她回頭望了張萊一眼,說道,“死了。梨侍抵達連城的時候他大閉城門,甚至想領兵反抗梨侍,於是被梨侍就地誅殺了。”


    張萊的鬢發垂落,遮住他垂著的眼眸。半明半暗間,薑晚看不清他的神色。


    張萊忽地發狂似的大笑了起來,他抓狂的雙手捶胸,笑著笑著卻痛哭了起來。


    他似是喃喃,卻又似是在說給薑晚聽:“張絡中年成名,成了連城主司。他本該帶我和娘親一起走,可他把我們留在了京都。京都繁華喧鬧,連城苦寒貧瘠,他看似將最好的留給了我們,其實是去了連城的溫柔鄉裏......”


    張萊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他搖搖晃晃的走向薑晚,雙眸空洞:“長公主,張絡拋妻棄子,我偷走他的銀子,盜走他的官印,難道我做錯了麽?”


    薑晚語氣平靜:“失官印,是掉腦袋的死罪。”


    一旁一直緘默不言的黎不言終於開口道,“張萊,你犯下彌天大罪,可曾想過你體弱多病的老母?”


    張萊渾濁的眼神中恢複片刻的清明,他嘴唇翕動,薑晚猛地反應過來他未說出口的話是什麽。


    薑晚飛身上前,一把將黎不言擁入懷中。


    天旋地轉間,黎不言還未出聲嗬斥薑晚逾距時,一股溫熱的液體湧出,濺滿他垂在腰側的掌心。


    黎不言的眸中透出一絲惶恐,薑晚瞧著他這副模樣,卻噗嗤笑出聲。


    薑晚的掌心輕輕覆在黎不言的雙眸中,少女氣若息蘭:“別睜眼。”


    匕首出鞘,薑晚回眸之際,刀刃已劃開張萊的脖子。


    匕首歸鞘,薑晚反手扯開披在肩上的藕色大氅,遮住噴濺的鮮血,也護住了身前的白壁少年郎。


    杏兒一路小跑著從後廂房奔來,她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張萊,並未驚慌,平靜地喚來宮人處理此地狼藉。


    她輕聲道,“殿下,張萊母親咬舌自盡了。”


    “我知道。”薑晚氣息不穩道,“方才他說要與我同歸於盡時,我便猜到他娘親不會獨活的。”


    杏兒有些擔憂道,“殿下,您的傷......”


    這傷字還未說完,薑晚便打斷了她的話:“一點皮外傷,不要緊。備駕,我要去張府。”


    見梨侍已將張萊的屍首拖走,薑晚才鬆開一直覆在黎不言眸上的右手。


    黎不言纖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視線落在了她腰後不斷湧出鮮血的傷口上。


    黎不言比誰都清楚,張萊拚死想要一同拽下地獄之人並非薑晚,而是自己。


    張萊妒忌、憎惡著同為“寒門”的自己,不想見他永墮地獄後,自己還能高坐明堂。


    於是才不顧一切刺出這一刀。


    黎不言解下腰間汗巾,按在薑晚傷口處。


    他眸中淡了些冷色:“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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