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黎不言神色緩和,薑晚才又說道,“這些留著你回來看罷,馬車候在外頭許久了。”


    黎不言這才想起他們今日本約定的事情,於是叮囑了安定侯一些瑣碎之事,匆匆往門外走去。


    阿嬋許是等的有些久了,正站在門外的石獅子處與車夫閑聊。


    她頭戴帷帽,垂下的白紗看不出容貌,曼妙的身姿也被厚重的麻布長袍遮住。


    單單從她現下的裝扮來看,根本無人會將她與昔日的熙和樓花魁聯係在一處。


    見黎不言出門,阿嬋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她笑道,“我還以為你要睡到日落才肯起,看來還是長公主有本事,知曉怎麽喚你起來。”


    說著,阿嬋笑眯眯的打量了一眼二人。


    黎不言輕咳了兩聲,掩去這個話題,問道,“今日要去何處,你可想好了?”


    提及此事,阿嬋便露出喜色:“去長樂街。”


    *


    鎏金的日光撲灑在整條長樂街。


    寂靜幾日的長樂街今日突然恢複了生機,平日裏隻做後半夜營生的街市也聚滿了人,個個洋溢著喜色,瞧著好生不歡樂。


    長樂街中央修了一座嶄新的台子,雖然不大,但足以平日裏供人表演。


    眼下這台子上便熱熱鬧鬧的聚著戲班子,咿呀咿呀的唱著新鮮的戲詞。


    阿嬋看得入了迷,忍不住隨著人群一同拍手叫好。


    薑晚見阿嬋並未受到先前熙和樓事情影響的模樣,心中也鬆了口氣。


    那日後,阿嬋雖然經由黎不言悉心照料,身子恢複如初。可薑晚一直在思忖,當日發生種種阿嬋是否會記得。


    倘若真記得,她是否又會因此留下一段難以剖開的創傷陰影。


    但似乎是薑晚多慮了。


    薑晚想起那日阿嬋堅定的神色與語氣,心思有些亂了起來。


    “你突然在長樂街辦這麽熱鬧的活動是為何?”黎不言壓低了嗓音問道。


    薑晚沒有隱瞞,一麵伸懶腰一麵說道,“長樂街這些日子遭的事情太多了,辦些喜事衝衝晦氣,難道不好麽?”


    “好自是好的。”黎不言微微蹙眉,看向台上唱戲的戲班。


    戲唱到正酣時,小旦擰著帕子流淚道,“這負心人,憑什麽叫他能朝三暮四?憑什麽叫俺要獨守空門?俺也要三夫四房,俺也要做自己的主!”


    說著,小旦咿呀咿呀的高聲唱了起來,鼓聲如雷,一時間,底下擁著的看客們迸發出劇烈的叫好聲。


    長樂街多是做些皮肉生意的,今日的看客們也多是女子。


    她們或是悲憤,或是痛心,但都在看戲的時候紛紛流下淚水。


    黎不言問道,“這也是你想看到的?”


    薑晚坦然:“這難道不好麽?長樂街的皮肉生意做得久了,百姓一提到長樂街便會想到煙花柳巷的事情上去。我可以給她們富足的生活,可以讓她們擁有更好的生活,可這些就足夠了麽?”


    薑晚字字珠璣,說的黎不言垂下眸子,陷入沉思。


    伴著一陣叫好聲,薑晚說道,“我知曉你對我將阿嬋安排入宮的事情頗有怨詞。”


    黎不言眸色微動,卻按住了所有想說的話沒有出口。


    薑晚淡淡道,“但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你與我都不應該幹涉,不是麽?”


    一曲戲唱罷,阿嬋回到了二人身邊。


    她瞧著心情大好,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力氣。


    阿嬋忍不住過問:“長公主,熙和樓以後會怎樣?”


    薑晚瞧了一眼圍聚著去看舞獅的人群,說道,“會由本宮掌管,至於這後半段的長樂街,也還是繼續做著些皮肉生意。隻是......”


    阿嬋搖了搖頭:“長公主不必多言,民女心中知曉。民女想,日後的長樂街定然會脫離那份見不得光的別名,成為可以被京都百姓隨意提起的地方。”


    說罷,阿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家酒樓,提議道,“長公主,來鳳樓的肘子很好吃,要不要去嚐嚐?”


    見阿嬋熱情,薑晚也不曾推拒,三人一前一後至來鳳樓。


    薑晚要了雅間,待生人離開,她才摘下帷帽。


    阿嬋亦跟著一同,她今日也不曾帶妝,素樸幹淨,眸中帶著一絲羞澀。


    薑晚看著她,有片刻的出神。


    阿嬋的爹是苦寒出身,寒窗苦讀二十年方才考取了進士。後為求功名,甘願赴任偏僻鄉鎮。


    在其父治理的二十年中,鎮子百姓安居樂業,原本貧瘠的土壤也重獲新生,而他的付出也被朝廷看見。


    在阿嬋爹五十歲那年,薑應夜將其迎回京都,並因感念其二十年的付出,贈了宅邸與田產。


    隻可惜,這一切終結於一年後。


    次年,阿嬋爹受賄走私被揭露,按照薑國律令,應當滿門抄斬。薑應夜看似留了李莫語母女一命,但薑晚比誰都清楚,他留下了一個禍患。


    阿嬋一旦入宮,接觸到當年的真相隻是時間早晚問題罷了。


    等到真相被揭露的那一日,她是否還能與今日一樣展露笑顏,希冀著美好的明天呢?


    “長公主可是有心事?”阿嬋擔憂問道。


    她自覺此話逾矩,又忙取出一隻香囊遞到薑晚麵前:“這是我親手縫製的,裏麵有安神的香料。若是長公主不嫌棄的話,請拿去試試。”


    本以為薑晚會拒絕收下這來曆不明的物什,可薑晚卻在阿嬋擔憂的視線裏接過香囊。


    她把玩著欣賞了一圈,旋即說道,“你的手很巧,做的東西都很好看。先前本宮見你做給言之的那隻荷包,也很是好看。”


    聽了這話,阿嬋不解地反問道,“荷包?我不曾做過荷包給黎狀元。莫要說荷包了,就是平日裏他衣衫破了,我想著幫忙補一針,他也是不願意的。”


    阿嬋說著,笑眼彎彎的看向有些坐立不安的黎不言。


    黎不言一副被拆穿謊言的心虛孩提模樣,視線不敢直視麵前的桌子,更不敢回應薑晚探究的目光。


    阿嬋瞬間明白了這其中事情,她帶有調笑意味的眼神落在了黎不言身上,隨後故意語調揚起:“黎狀元,莫非你告訴長公主,你娘送你的荷包其實是我送你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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