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雙佑想起茶會那日,自個兒在書房偷著極快的瞧見的那抹身影,嘴角翹起大大的笑容,嗯,這次茶會各家太太小姐對黛玉印象極好,聽二嬸說已經有不少夫人向她打聽林家大姑娘了呢,自己可得積極些,像母親說的,先定下來才是正經!席夫人茶會之後已回了揚州府,她是極滿意黛玉這個媳婦的,席大人也是高興,和林家結親,實在大好!這兩人隔幾日就給席雙佑來信催促他要時常去林家走走,林家三父子和家裏上下對這唯一的女孩兒都是疼進骨子裏的,以席大人的經驗,要想把媳婦兒娶進門,席雙佑非得做好脫層皮的準備!林臻玉和水泱也算是定下情來。在景王府幾日兩人黏在一起,水泱一反平日麵無表情的嚇人神態,什麽話兒都說的出口,弄得臻玉又笑又羞,總算是把他自個的名分從臻玉這兒定下來了。林臻玉心裏雖覺有些別扭,但並不像否認他自己對水泱的心思,錯過這人,他想他再也找不到更讓自己動心更舒心的人了!到這個世界十幾年,縱使得到上輩子渴望的親情和真正的家人,可從那個世界帶來的某些觀念和思想的方式,仍然不時讓林臻玉感覺自己和這裏有些格格不入。有弟弟妹妹讓他操心分去注意之時還好,可他們總會有自己的小家,到時他這個大哥就要功成身退了,豈不寂寥?水泱是唯一一個讓他無所顧忌的人,許是初見時麵子裏子都掉光了,臻玉也就破罐破摔,陰差陽錯就養成了他在水泱麵前從不掩飾的性子,再妄為不敬、驚世駭俗的話說出來水泱都沒有一點子異樣,更重要的是他那些天馬行空的念頭這人竟能理解的七七八八。想要得來一個全然信任交心的人何其不易!臻玉很孬種的一點兒掙紮都沒有就接受了這樣兒有點不正常的關係。水泱一開始說的就極明白:他絕不會允許臻玉娶妻生子!臻玉身邊隻能有他一人!同樣的,他自己也一生一世一雙人!娶妃生子那些有他三哥對母妃也有了交待。水泱思量著,臻玉就快年滿十五,到時先告訴哥哥這事兒,就算有了最大的靠山不是。以哥哥的敏銳,恐怕如今就已經有些明了他對臻玉的心思了。再者臻玉是極有想法的人,窩在翰林院雖然清貴,但比不得六部和下邊兒能辦實事兒,也是時候變一變臻玉的位子了,以後還能和他一起辦些差事,水泱想著兩人一起在外麵辦差,又沒有那麽些人打擾分心,可不是心裏美滋滋的麽!林伯父那裏自己還是緩緩露些意思或者“馬腳”,也好讓伯父有些準備,對他不聲不響就拐走了人家千萬期盼的兒子,水泱還是很有些心虛的。周舅舅和周姨處,暫且緩緩,他和臻玉這樣好的交情已經讓周舅舅驚著了,若是再說出這麽一出兒,恐怕立時就會被扣個居心不良的大帽子。紫宸殿裏水湛思量著弟弟的話,林臻玉他也算了解的,從小九兒與他交好,這些年就沒少關注過這個小孩兒,他又是懷逸(還記得麽?葉先生的字)唯一的弟子,自然比旁人多一份重量,自然清楚這個人很有些頭腦,那些奇思妙想的確讓人吃驚。雖然年紀尚小,可在六部鍛煉一番也未嚐不可,隻是哪部卻是個難題:吏部尚書馬上要告老,林如海很快會接任,林臻玉去那裏顯然不合適;戶部,林臻玉那些賺錢的法子和管理的方式倒是很適合,可別人不知道,他心裏頭清楚周炳正是這小子的親舅舅,去了難免束手腳,這個也不合適;禮部……刑部……工部?又是!水湛提筆寫下“工”字。工部是最吃力不討好的地方,管的事物雜,又沒有油水,萬一有個差池耽擱的可能就是天下的農事,弄不好就是大罪,但凡有些門路的官員仕子都不願去那裏。好在近年來,當今對工部十分重視,工部的地位有所提升,如今各省不少實幹的官員都是當今從工部提拔起來的。水湛正思量著,魏進朝匆匆來報:“皇上!老聖人在鹹福宮厥過去了!”微微抬眼,水湛黝黑的眸子滑過一絲狠厲和笑意。笑意?!擺手起駕。水湛心忖:這所謂的琴美人手腳卻是挺利落,不知那人如今是什麽模樣?心裏的滋味恐怕不好受罷。嗬。鹹福宮寢殿,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來,太上皇急促的喘息,撐起半邊身子,眼睛直勾勾盯著跪在榻邊的抱琴,口中喃喃道:“你講的,是真的?!”抱琴淚眼盈盈,淚珠兒噗噗直掉,哭的梨花帶雨,惹人垂憐,太上皇此時卻無心在意這些,見她哭著點了頭一下子就像抽幹了力氣,喉裏嗬嗬的呼嚕兩聲兒,頹然的仰麵癱在榻上。抱琴低頭拭淚,掩住眼睛裏淡漠的神情。……方才抱琴佯裝驚慌失措的模樣衝進鹹福宮,把殿裏的宮人們和太上皇都唬了一跳,這琴美人如今正是他心頭的喜好,連忙詢問。也是賈貴太妃和賈家的黴運,抱琴做出不忘舊主的幌子固然是為了鬆懈賈元春的防備和討得老聖人歡心,可最重要的不過是為了讓以後她做的事和說的話順理成章,讓人覺得合情合理罷了。賈元春和賈家雖然恨抱琴奪了寵去,可一來以太貴妃如今的身子不能侍寢,得意了別人還不如便宜抱琴,有抱琴這個丫頭在也可以時時在老聖人麵前提起賈貴太妃;二來既然與忠順王拴在一條船上,抱琴這個不受婉太妃和忠順王待見的丫頭以後還可以派上大用!為著這些緣故,光彩照人愈顯年輕漂亮的抱琴鎮日在元春麵前晃悠,元春縱使心裏恨得狠,也沒把賈母當日交給她的小瓶子拿出來用上。賈母癱了,自然不能椒房眷屬進宮探候,邢夫人是不來湊這熱鬧的,好不容易抱琴趁上皇高興時說話,恩旨準王夫人替賈母進宮探候太貴妃娘娘。這才耽誤了些時日。今日就是二十六日,琴美人昨兒侍寢,今早陪上皇高高興興的說了會子閑話兒,就請求去了望春殿見見舊日主母,也問問家人情況,她位份太低,出身又太差,家人卻是不能進宮探候的。不料才去了不到半個時辰,琴美人就跌跌撞撞,滿麵慌張的未經通報就闖進老聖人寢宮去。上皇擺手揮退跟進來請罪的宮人,和顏悅色的問抱琴怎的回事?抱琴臉色慘白,哆嗦著,知道太上皇失了耐性,麵露微怒的時候,才抽抽噎噎的將話說了。原來她帶著侍女去望春殿,發現外頭一個侍候的宮女都不見,心裏奇怪就叫宮女在外麵等著,她自個兒進去,卻不料聽見賈貴太妃和王夫人說話,話語間儼然是個驚天秘密。唬的抱琴魂飛魄散,忙退了出來。她有心要與賈家隱瞞,可敵不過良心,又不願欺瞞老聖人才說出來。……太上皇昏厥時間雖然不長,可這事兒對他打擊實在太大,前幾日老三才跟他說,當日前太子事敗,幾乎所有妻妾和子嗣都被他自己絞殺,隻餘下最受寵的側妃生下的一個女孩兒被秘密抱到善堂去才活了下來,後被秦業抱養,養大後嫁給了寧國府的嫡長孫,公公婆婆都是寵愛的,隻是紅顏命薄,連孩子都沒有就年輕早夭,時間還在賈家姑娘封太妃之前。太上皇雖然心痛太子唯一留下的骨血連個子嗣都沒有就去了,可聽皇帝說賈家對她極好,連喪葬都寧願違了禮製也要給她最好的,心裏頭也安慰,還想著什麽時候給賈妃的父親兄弟也提拔下。不料今日抱琴聽到的事情真相竟是這賈家早就心知這女孩兒的身份,門不當戶不對的千方百計娶進來也是想著什麽時候能用上!而自己孫女兒的死因更加不堪!卻是賈家想著讓賈元春上位,生怕秦氏的身份連累了賈元春,又覺得這人已經沒了用處,就給下了致人虛弱的狼虎藥,想要慢慢兒虛耗盡她!更可恨那豬狗不如的賈珍,竟然奸淫自己兒媳婦!弄得連下人都要醉罵“爬灰”!秦氏不堪受辱,一根繩子上了吊賈家卻又做出那極盡哀榮的樣子來,沒得讓人恨極惡心!太上皇閉上眼睛,他記得早年太子極喜歡這個女兒,還抱進宮讓他看過,那女娃娃自小兒長得極好,第一眼就能看出她以後必然天姿國色,不想這樣本該受盡寵愛的女孩兒卻落得個這樣不堪的下場!就是想要給她恢複身份,可有了那樣蒙羞的名聲,卻是再不可能了!太上皇恨極,其實他本對這個孫女兒並無多少真感情,不過是把對前太子的想望移情到這秦氏的身上,更重的是對於自己信任庇護的老臣竟然從始至終的欺瞞、算計自己的惱羞成怒!又有抱琴長日子話語間的誘導,他打心裏覺得自己是個極重感情,極仁德的君主,這樣自欺欺人的念頭他自個兒是深信的,如今怎能不對欺瞞了仁和的自己的老臣和妃嬪恨極?外麵得力的太監進來通傳“老聖人,皇上來了。”在這樣的時候,太上皇怎麽會願意年富力強的兒子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遂道:“叫皇帝回去罷,朕乏了。”心裏麵思量著要給賈家和賈氏一個極狠的教訓,才能平自己之憤!水湛在外麵站了一會兒,意料之中聽到老聖人的拒絕,做出擔憂的樣子吩咐鹹福宮的大太監幾句,就回了寢殿。心裏對太上皇此時心中所想自是一清二楚,隻是他怎麽可能會讓上皇這麽容易就收拾了賈家,可還有更大的震撼會由賈家或者借著賈家的嘴帶給他呢!這事畢竟不光彩,又隻有抱琴一麵之詞,太上皇命人招來賈貴太妃。賈元春喜出望外,著意打扮妝飾一番才去,金鳳冠、紅寶石步搖,映的她缺少氣血的臉兒也平添幾分嬌媚。可剛出了望春殿,她身邊新升上的女官就被一個低頭的小太監撞的幾近跌倒,元春大怒,這樣觸黴頭的!那小太監頭也未抬,徑自跑了。女官兒戰戰兢兢,不惹人注意的將一個紙條兒呈給太貴妃,卻是那小太監方才借撞上之勢塞到她手裏,她聽到低低一聲兒:“出大事了!給娘娘!”元春擰著眉角打開那紙條,上麵隻有一句話:“秦氏事發!”賈元春大驚,幾乎站立不住!連忙回了望春殿,心裏轉過無數的念頭,這秦可卿的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病,初時向聖上告密想要借此表明忠心搏個位份,不想卻被上皇看重成了太妃,這事情就成了賈家握在今上手中的一個把柄,如今榮寧兩府又站到忠順王爺這邊,她更是擔心有一日今上會將這事情告與上皇!賈元春已經認定這是今上所為,心中猜測那小太監時忠順王爺一邊兒的。把珠釵發飾通通摘掉,換上素淡的衣裳,臉上脂粉抹淨,雖然暗沉蒼白的臉色不好看,卻也顧不得這些了。匆匆趕往鹹福宮的路上,賈元春雖然惴惴不安,但心裏已經有了些對策。不得不說,賈家很是奇怪,閨閣裏教養出來的女孩兒竟比外頭的男人強上數倍!賈母和賈元春尤甚,若不是這幾位都自視太高,心也太高了些,早些擺正態度,賈家也不能落得如斯境地!畢竟侍候了老聖人這樣長的時間,他的性子賈元春還是知道一二的,尤其是太上皇十分多疑,對當今並非特別喜愛,甚至時常有些懷疑在裏頭。賈元春卻是豁了出去,雖不能也沒有膽量將這事兒完全推到今上身上好撇清榮寧二府,但好歹引起老聖人的疑心給自己和賈家爭取些時間。賈元春此時卻有些怨恨榮國府和王夫人了,不僅不能給她帶來些依仗,又生生把幾位前朝能說得上話的姻親給得罪了,還不時拖累她,數番給她帶來幾乎滅頂的罪責!一副蒼白虛弱的樣子,賈元春對於太上皇的雷霆之怒已經心有準備,縱使嚇得心驚肉跳,賈元春涕淚交流之際,依舊抖著嗓子回話兒。勉強鼓足勇氣,賈元春對賈家的奢望念想閃爍其詞,卻句句挑撥暗示今上對義忠老親王的心思,老聖人果然疑心,命人將賈貴太妃軟禁在望春殿。使自己的親信去查。水湛聽著鹹福宮的大太監來報信兒,和水泱對望,兄弟倆眼裏都是狠厲和嗤笑。正是要他自己的親信去查,才能查出更多他們正願意讓他知道的真相來麽,才會更信任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