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閑漢齜著滿嘴黃牙,兩隻老鼠眼眯成一條縫出來,滿臉堆笑道:“小哥,一看您就是個明白人,咱們哥幾個在這看了半天,問咱們就對了!”說著開始從頭掰扯這官兵怎麽把人拉來怎麽發賣,有什麽波折,這老鼠眼口才倒好,隻是老說不得點子上,開口閉口就是前頭姿色妍麗的婢子。賈璉心急,卻不好露出來,這可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現在周圍人這麽多,他才不想叫人知道那犯了民怒的罪婦就是自己二嬸子呢。這老鼠眼說的有趣,旁的閑漢也是不是插上一嘴,倒引來不少旁人來聽。話說到金釧兒,老鼠眼忽然對著賈璉露出個猥瑣的笑來,大有我知道我知道的意思,笑嘻嘻道:“一個極豔麗的小婦人買回去一個老婦,聽那小婦人的口氣這女人好像是她的舊主,喊著什麽二太太。那小娘子也就十八九歲,那個小腰喲……”老鼠眼顯然以為賈璉聽到方才他們談論那小婦人才湊過來,這才故意在前麵講那麽多吊賈璉胃口,期望再得點錢,好跟這幾個兄弟找處地方吃頓酒,這兩天賭錢輸的精光,嘴裏沒有酒味都淡出鳥兒了!賈璉聽到“二太太”眼睛一亮,又從身後小廝手中接過一把大錢,笑道:“哦?還有這事兒?老哥倒是細說來聽聽。”老鼠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臉上樂開了花,一嘴大黃牙咧的更大,哈哈笑著把事情前後詳述了遍。周圍有人插嘴道:“這老婦原是榮國府的二房太太呢,不過這貴夫人,看著一臉賢德樣,可心狠著呢!聽說不僅禍害那府裏的丫鬟仆人,還黑心放貸,那利高的,不知害的多少好人家家破人亡呢。”一個說:“哈,這種惡婦人,就是合該好好治治,這些年誰不知道那榮國府、寧國府傳出的那些醜事,真真比平民百姓還不如!聽說這次買走她的是原來身邊侍候的大丫鬟,聽說這丫頭的老子娘都是幾輩子的老人呢,就這還被她賣給了西邊才搬來沒幾年那孫財主做小妾。”不少人詫異問:“那孫財主?不是五六十歲了麽?聽說孫子都十多歲了?”……賈璉聽得臉紅,瞅著人不注意就從人群裏擠出去,歎口氣,不管怎麽,還是先回去稟報了老太太罷,這丫鬟聽著像是金釧兒。抹抹額頭上的汗珠子,賈璉心裏不免覺得這都是二太太自己造下的孽啊。回到賈府,現在的確是賈府了,這榮國府賜造的牌匾早就同爵位被撤去,賈璉看著枯黃蕭索的隔出來的院落,頗有些低落的長歎,好在自家得以保全,前兒琮兒送信來,先生讓他兩月後參考,說是以他現在的學問考上秀才是差不離的。賈璉心裏安慰,琮兒現在也爭氣了,若有了功名,大房慢慢還能站起來。他自己這輩子不是讀書的料子,可要芾哥兒跟著叔叔學,這才是他和鳳姐日後的盼頭。賈璉不敢耽擱,腳上不停,直往老太太屋裏走去,進了門,外屋裏鴛鴦見他臉色,幼妹聽見王夫人回來的消息,不由心有些忐忑,她與鳳姐夫妻一向交好,這會兒免不得像賈璉使眼色,朝裏屋努努嘴,小聲道:“璉爺,先前寶玉屋子裏出了點子事情,老太太正有些氣呢。”賈璉嘴一苦,皺皺眉,向鴛鴦作了個道謝的禮,裏麵傳來賈母聲音:“誰在外麵?”賈璉整整衣裳,進去稟報道:“二老爺、珍大哥哥和蓉哥兒都已經上路去了,老太太放心,押解的兵丁都已經打理妥當,另有聖上天恩,說‘念伊屬功臣後裔,特寬待每十日俱可歇息一日,以免體力性命不支’。”賈母聽說,臉色稍稍緩和些,合手念叨“阿彌陀佛”,又問:“那王氏呢?”賈璉心頭一跳,老太太這話像是不把二太太當成媳婦了?但也不敢怠慢,跪下身道:“孫兒送了二老爺珍大哥哥等,趕過去實在不及,二太太,二太太……被人買去了!孫兒無能,前來討老太太示下。”賈母眼睛一亮,問道:“是何人買去?是你媳婦娘家?”搖搖頭,賈璉聽到這話也明白了什麽,隻低聲道:“璉兒打聽說是被二太太賣人的金釧兒。”賈母一愣,回過神來大怒:“什麽話!家裏統共就你和寶玉兩個年輕的,寶玉身子弱,才托了你,你這做哥哥的連這點子事情也做不好!還不快上那金釧兒家去,把二太太贖回來,王氏再有錯,畢竟是寶玉的娘,是貴太妃的娘,若是落在個奴才秧子的手裏,可教咱們一家老小怎麽有臉活!”一席話說的賈璉灰頭土臉,寒著淚答應了。轉身出去時心裏卻打定主意,這家必須得分了,這二太太這個性子,回來沒了體己還不知怎麽作呢,這般想著也不管方才賈母著急,立刻回到大房所在的小院子裏找鳳姐。一進院門,就看見賈赦虎著臉站在外頭,邢夫人在他後頭向賈璉使個眼色,賈璉立刻知道顯然方才老太太的話老爺聽見了,這兩處院子離得近,賈母這些時日耳朵不好,說話又越發大聲兒,自是傳的遠。賈赦心裏頭酸澀,看到賈璉,冷著臉道:“二房的事情,也不急這一兩天,你天不亮就出去,去你房裏歇會吧明天向老太太支了銀子才好去贖二太太。”賈璉聽說,忙請賈赦先回了房才動作,屋裏頭鳳姐兒對方才也是聽得清楚,見他進來,朝上方努努嘴,冷笑道:“這是借機朝你撒氣呢。老太太也是老糊塗了,這寶玉的親娘,他這做親兒子的不去,反倒吆喝著大伯家哥哥跑前忙後,都十多歲的人了,一點子剛性都沒有,也隻好受這些毛丫頭的氣!”聽著這話不似平常模樣,賈璉脫了靴子上炕,笑道:“我也不去做那拚命的三郎,沒銀子沒人的,上那土財主家去不是找不自在麽,又不是我親娘,值不當我賠上臉皮和兩條腿!”又問:“這寶玉屋裏有事兒?我聽著老太太口氣,怎麽好像倒希望是嶽父家買走二太太?”鳳姐冷笑:“可不是想著王家買走二太太麽?現在賈家失了勢,眼見這幾家也就王家保住了體麵,老太太打的好算盤,這是想著叔叔若是掛念著妹子買了二太太,拿著這由頭和王家重新親近呢!畢竟寶玉是叔叔的親外甥,親近了還能不管他?這傳出的醜事也就不能礙了寶玉說親了!”這話不像,賈璉因道:“說來說去都是寶玉身上的事,這當頭寶玉那站幹岸上,推到油瓶不扶的主兒能出什麽事情?要不得又是看了兩日書就丟開手去了。”這話說的鳳姐一樂,把睡得香香的芾哥兒往裏麵抱了抱,笑道:“你發昏了。他能讀那些個經濟科舉的書?恐怕這些年書都讀到別人腦子去了!家裏糟了這樣的大難,他倒是有閑心,和丫鬟們憐香惜玉的,這也就罷了,他的性子咱們也知道,隻是這回要這麽簡單也就好了,你道怎的?紫鵑那丫頭有了身孕!這小蹄子也是心大的,她早知道可就哄著寶玉瞞下了,這會兒都三個月了藏不住了才說出來!”又撇嘴道:“寶玉房裏那幾個丫頭誰沒有攀高枝的心思,聽見這話可是鬧的不可開膠,那襲人頭一回聽說就厥過去了!這會子撞屍的撞屍,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鬧的合家都知道了。你說,寶玉這樣兒,倒叫原先和他一個園子的三妹妹、四妹妹怎麽活?雖說是親兄妹,可和這懂人事的哥哥住在一個園子裏,可教人怎麽看咱們賈家的女孩兒呢?想好迎春咱們早接了來!”賈璉臉色也不好看,出了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倒黴的是整個賈家的女孩兒,他有妹妹有女兒,心裏怎麽能痛快的起來,起身一邊說:“看來就是老太太不願意,咱們也得占著這個事兒,把家分了,去拿紙筆來,我給環兒去封信,叫他回來!好歹他也是個秀才了,盡早分了家咱們出去單過的好!”一邊兒又問:“老太太怎麽說?”鳳姐冷笑:“還能怎麽說,這老人家若是偏心,那心可就真偏到胳肢窩下頭去了,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以前我還得意,覺著孫子孫媳輩的,除了寶玉老太太眼裏也就我了,現在算是知道,比起寶玉,我們娘山加起來都算不得數兒!老太太既怕寶玉未娶妻就有了庶子女找不到好人家的女孩兒,又不願意就這麽給紫鵑那小蹄子落了胎,方才我和母親娶勸她,你猜老太太怎麽說?‘畢竟是寶玉的骨肉’‘可憐見的,父母都獲了罪,姐姐給合家贈足了臉麵裏子也去了,隻留下一個寶玉孤零零的,可教我怎麽忍心’”賈璉聽了這話,也是震驚,這話說的,好似他們大房有幸保全,倒是托了寶玉的福,這會兒翻臉不管他呢,遂冷著臉道:“即是這麽著,咱們索性明日稟了老太太,分出去不更好?”鳳姐見他急了,笑著給他磨墨,安撫道:“話也不是這麽說的,等二太太、環小子回來罷,依著二太太的性子,她心裏隻怕覺著老太太的都得留給寶玉才好,才不願意咱們一起跟著老太太過呢,現在分出去不過給咱們幾兩銀子,若是過幾年等老太太不中用了分家,她還心疼這幾年的嚼頭呢,又怕沒有二老爺撐腰咱們大房占了她們的家產呢!”點點頭,賈璉道:“是我氣糊塗了。寶玉這樣,哪家女孩兒願給他,弄不巧進門就有庶長子和作熟的姨娘,咱們家又敗落了。”又想起來,因問:“不是和薛家妹妹說好了麽?出了這事兒,薛家能樂意?”擦擦手,鳳姐把筆遞到賈璉手裏才道:“方才老太太已經下了死命,這事兒要瞞著才好,要不然她老人家怎麽這麽急想和王家修複了關係?還不是想借著王家的臉麵,就是薛家不成,寶玉也落不到空處去。不過她這心是白費了,若是以前還好,現在?我那嬸子可不是省油的燈,都是史家教養出來的,可不比老太太的心思少幾分,她會願意沾上賈家才怪!寶玉這事兒又不是什麽好名聲。”搖搖頭,賈璉也很有些不以為然,邊寫邊道:“薛家這麽長時間都沒上過門,恐怕早就不樂意了。再說咱們家的下人,尤其是跟著老太太的那幾個婆子,嘴裏就是有茄子塞著,銜上嚼子,一盅黃湯下肚,祖宗也給倒出來,方才我還看見兩個老婆子往後街去了呢,那是什麽地方,話在那裏說一次,全都城就都知道了。”這邊賈璉夫妻倆說著知心話兒,那頭上房暖閣裏可不消停。紫鵑獨自在一間屋子,有兩個小婢女服侍著,躺在炕上摸著自己的肚子,這孩子可是她日後的依仗,現在鬧事情出來,一是當著大家的麵兒,老太太不好私底下處置了她;一是乘著最不喜她的二太太不在,這事兒成了定局,對她和肚子裏的孩子都好;再有就是她隻能壓在心底的想望,這事情勢必會給求娶未來的二奶奶帶來困難,或許寶玉能獨陪著她們娘倆幾年呢,就算不行,至少娶進來的不會是大戶人家的閨女,這樣兒也好壓製。正為著以後美著,就聽見外麵傳來襲人冷冰冰的聲音罵新買的小丫頭道:“糊塗油蒙了心,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們,別做夢!明兒一股腦的扣得還有呢!1”這還是一向賢惠大度的襲人這般罵人呢。紫鵑聽得堵心,衝著窗戶冷笑:“襲人奶奶,好大的氣性,在人家窗戶底下罵些不著東西的話來,是個什麽道理?我拉不住爺,短了爺的臉麵,我是沒有臉子出來,隻是這事都有緣由,要知爺不知是哪個下作東西教壞了呢,我才來了多久?好好的爺們被人私底下勾搭壞,我這過了路子的還委屈呢!”這話說的襲人臉一陣白一陣紅,周圍的丫頭婆子都眼露異色的瞟她。襲人這才回過心來,知道自己是氣過了,實在不該這樣明著和紫鵑罵嘴。眼皮一拉,淚珠子就滾下來,委屈道:“原是我教訓丫頭過了,擾了姨奶奶的清靜,姨奶奶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自從老太太把我給了二爺,這些年為著他忙前忙後,哪件不為他著想,現在二爺房裏亂騰,訂下的事情也不好說了,寶姑娘那麽好的人物,還不知道怎麽想呢?改明兒我死了,也就不操這個心了。”院落裏支起耳朵的人一聽,這話大有深意,想想也是,這襲人侍候寶玉多年,自然擔憂他,這未娶妻就有了庶子女,可不叫人難辦麽,隻是聽著襲人的話,原來二爺竟和寶姑娘竟有名目麽?也有老到的,看著襲人已散的的眉峰心裏頭明白這丫頭怕是早不清白了。紫鵑在屋裏氣的肝疼,仗著肚子對小丫頭吩咐:“二爺來了,就請他到我屋裏來,原是我找了些舊日姐妹們在一塊玩耍的物事,人不在跟前,也是想念想念。”這是她一貫哄寶玉的作法,愈得不到的愈掛心,更何況林姑娘那樣的人物兒,紫鵑可不願丟了這獨一份的不同,時常壓著不甘在私底下提起林姑娘,穿衣打扮也像著林姑娘學。又過了些日子,賈璉從賈母處支了幾千兩銀子與金釧兒,才把老了十多歲身上滿是青紫手印掐傷抽傷的王夫人領回來。賈璉也乖覺,並不親自去受孫家和金釧兒的冷臉子,使了得用的去說,他隻在茶樓裏等著,索性金釧兒也隻是想出些氣再從賈家訛銀錢,倒沒想把王氏留在跟前礙眼一輩子,折磨夠獅子大開了口,就把身契痛快給了小廝,一邊兒還對親自來接人的賈璉笑道:“這身契恐怕要跟著二太太一輩子了,遇赦不赦,不得除籍呢。”說著就拿眼得意瞥王夫人。這邊兒,賈環得了信兒,也從書院裏趕回來了,這回夫子很好說話兒,沒像榮府抄家那會和之前死扣著人不叫回來。林家這頭兒,黛玉過了十一歲的生日,是個大姑娘了,出落的越發好。正好水泱得了個南麵的差事,這差事並不打緊,是個閑活兒,工部的事情又忙過去了,兩人一合計,就求了今上把臻玉加進去,兩人同去江南還能給黛玉尋摸些北邊沒有的物件兒。倒是把林如海和水湛兩個酸的牙疼,這兩個,瞧著架勢,倒像夫婦去遊山玩水一樣兒!作者有話要說:注1:原著裏鳳姐罵趙姨娘的話,魚借用了。第79章 江南祭拜 分家正是人間四月,天好人和的時候,江南水鄉蜿蜒的水道上一條條小舟合著春風合著韻律蕩悠悠前行。似乎江南總有一種閑適的味道,影響著往來的南北客商遊人,讓那些忙碌的人也能偷得浮生半日閑,在漁家姑娘或是渡娘艄公悠長的歌聲中看著波光天色、人來人往,含笑品上一盅微澀的清茶。林臻玉和水泱慢悠悠辦完差,兩人從“憶江南,最憶是杭州”的西湖風光一路前行,在米香魚肥的太湖享受了幾日,來到蘇州府,這回可不光是辦差和遊山玩水,出門前林老爹親自叮囑他們兩個要去蘇州探望分支族人,林如海固然是想為了以後林臻玉的人脈著想,林氏本家分家都盛出讀書人,現在人丁雖然稀少,可交好了對他們對分支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