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到底是年老了,那些采買的瑣事她不去管,本來是想交給珠兒媳婦的,但李紈執意不從,一丁點不沾手,任人再說再罵也是那副半死的人樣,除了接送賈蘭去書塾,鎮日窩在屋子裏,麵都不露一個。賈母沒辦法,隻好交給王氏去管,王氏從中盤剝些她也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道,不過眼見紫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她倒是心急起賈寶玉的親事了。要說賈寶玉的年歲並不大,不過常人家小爺十一二歲娶親的也不是沒有,賈母擔心再耽擱些時日,等紫鵑生下的孩子大了,寶玉更不好說親,畢竟誰家的姑娘嫁進來願意對著個已經知點事情的庶長子,小時還好些,至少能拿捏住也能教的親近麽。說到賈寶玉的婚事,賈母和王夫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寶釵。本來賈母是圖謀薛家的財產,可是現在二房的人都不善經營,再大的金山也擋不住隻出不進呀,賈母就想起薛寶釵在家時常幫著料理家裏的鋪子,本事比起尋常男人都不差,更是心動,又聽說那薛大呆子如今變好了,和他兄弟能撐起薛家的半邊天,薛家生意比榮府抄家前還要好些呢,賈母就更滿意了,有個能幹的大舅子,寶玉娶寶釵進門更是合宜了!這邊商量好,那邊賈母就派了得用的婆子去討薛姨媽的口信兒,那婆子巧舌如簧,一說寶釵進門就是當家做主的,二太太身份尷尬不能轄製媳婦,老太太又年老,可不是現成的奶奶麽;二說寶玉現在長進了,認真讀書呢,以他的聰慧日後封妻蔭子都是能想望的;三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賈府如今雖然破敗了,可老太太手裏的家私體己並沒被抄沒,那可不得有幾十萬兩白花花的銀錢,如今把大房打發出去了,這些日後還不都是寶二奶奶的?再者聘禮什麽的也不會比那些世家子差。又敲邊鼓話裏話外是寶釵已經及笄,年紀不小了還沒人家相看,賈府那邊又是親戚,又有金玉良緣的造化在,寶姑娘嫁過去還能受委屈麽?不知道薛姨媽是怎麽想的,竟然有些心動了,和那婆子嘮叨了甚久,寶釵在內屋裏聽著,心裏一萬個不願意,寶玉是什麽樣的脾性她還不知道麽,說句大不敬的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想他讀書入仕實在不靠譜。再者這婆子說了這許多,怎麽寶玉未娶妻就讓通房丫頭有了孕卻半個字不提?薛寶釵又急又苦,心裏巴望著哥哥回來,能把那婆子攆出去,這段時日她也看清楚了,哥哥是不願意自己嫁進賈家去的。不過薛蟠前幾日和冷二郎去直隸進貨去了,還有幾日才回,而且不知怎的,薛蟠自大獄裏出來傷好後,就更不願意著家了,連天在外頭忙活,忙的時候就直接宿在鋪子裏,薛姨媽說他他也不聽,看他忙的是正經事,薛姨媽說了幾次也就罷了。晚上,薛姨媽笑著端詳寶釵,拉著她娘們兒敘了半宿的話。薛姨媽是覺得賈寶玉這門親事不錯,她的確被那婆子的話打動了,雖然那婆子說的肯定是誇大了不少,可有句話說對了,薛姨媽心裏清楚,寶釵都及笄了,眼看就十六成了老姑娘了,早些年還有人上門說親可偏偏現在一處也沒有,再留下去那就真嫁不好了。薛姨媽因勸寶釵道:“賈家雖然現在落魄了,可寶玉含玉而生,是個有造化的,咱們又是親戚,把你給了他們家,我眼瞅著也放心。”見寶釵低頭不語,薛姨媽又道:“我的兒,我何嚐不知你的心思,都怪媽媽前些年想著國公府的富貴權勢,把你耽擱了,若不然,以我兒的相貌才幹縱使嫁入侯府宗族都是可的。如今雖然不顯,可咱家沒了皇商的招牌,到底就成了一般的商戶,那些高門是瞧不上了,你……你,你年紀又不小了,唉,咱們娘倆是造的什麽孽喲,我好好的女孩兒……”說著這個便哭起來。寶釵忙寬慰她,隻是心裏也是自歎自憐,想起來少時和賈家姐妹一起做的詩“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姐妹們都嬉笑她“我們家已出了個娘娘來,難道寶姐姐將來也是個王妃麽”,心口跟刀磨似的疼,眼睛一酸,顆顆淚珠子就停不住了。薛姨媽擦擦淚,握著寶釵的手道:“話說回來,我也算看著寶玉長大的,那孩子最是個溫柔體貼的,往日裏就‘姐姐姐姐’叫的親熱,待你比別人都好上幾分,你們倆又有話說,若是成了,莫不是一樁美事?”想起紫鵑和她的肚子,薛姨媽眼裏閃過一道厲芒:“至於他那個叫紫鵑的通房,我兒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是主她是仆,隻要籠絡住寶玉,神不知鬼不覺就能讓那礙眼的沒了,你想想小時候你父親不是還有幾個受寵的姬妾麽,可到後來那些人怎麽著了?”這話說的就忒露骨裏些,饒是寶釵一向比旁人家的女孩兒成熟大方也被這話弄得低頭不知怎麽好。薛姨媽說出口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跟未出門子的姑娘說這些就過了,不過薛姨媽對後宅的事情比寶釵這個姑娘到底見得多,因道:“我兒別嫌媽媽話直,但凡女人,這些你總要學會的,那個爺兒心裏不花花,屋裏頭沒幾個狐媚子的?”這話說出來母女兩個同時想起黛玉來,倒不是別的,而是隨著和林府結親,這席家的慣例“四十無子方考慮納通房”的規矩傳了出來,在都城引起一片嘩然,多少人家麵上不屑可心裏麵掂量著人家子弟做女婿,更私底下羨煞了滿都城的閨秀和夫人。薛寶釵想起曾經去林府那次見著林家待林黛玉跟掌中珠似的捧著、寵著,嘴裏一片苦澀,初時她見黛玉的時候心裏頭不服氣,覺得就是一盞美人燈吹吹就壞了,哪能跟自己比,見寶玉稀罕她,還要去爭,私底下在湘雲這個侯府女麵前給她上眼藥。現在想來,人家恐怕從沒看上過賈家,沒正眼看過賈寶玉,就像當初自己當寶貝稀罕的洋人物事八音盒,林姑娘屋裏有幾箱子比那好的,人家哥哥一支白玉簪子就臊的自己恨不得找縫兒鑽進去。薛姨媽半酸撇嘴道:“這林丫頭倒是好運道,叫她找了這樣的好人家。那樣單薄無福的樣子,也虧了她有個做大官的父親罷!”又歎:“若是當初知道這林家大爺這麽出息,這麽得林老爺看重,就不該想著他是過繼來的低看他,要不然這也是門好親事。”說罷,就看寶釵。寶釵臉紅了紅,現在想起林家大哥哥的樣貌,比起寶玉也是不差的,隻是……寶釵的眼神又黯淡下來,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麽用呢。娘倆說了半宿,寶釵終是沒正麵回應薛姨媽,不過薛姨媽心想“雖是這樣,她是女兒家,素來也是孝順守禮的人,日後我應了,她也沒得說的。”香菱來服侍著薛姨媽和寶釵睡下,薛姨媽心裏還打算著像賈家要多少聘禮銀子的好。當初王夫人從她這裏借了這麽多銀錢,她自然記著呢,是以這回心動賈家的提親,也有聽見那句老太太有幾十萬兩銀錢的話的份上,如今家裏麵艱難,把著這親事讓賈家還回來些銀子也好。寶釵不知這些,隻心裏麵覺著媽媽太過耳性軟了些,她是個姑娘家,又不好多說,想著明天一早就使人給哥哥去信,要哥哥回來給她住持。娘倆兒更有各的心思,這才是同床異夢呢。薛蟠在外頭接到妹妹的信,又急又氣,怨薛姨媽糊塗,雖然對妹妹的作為心冷,可還是心疼的。柳湘蓮見他樣子,安慰道:“想來伯母得等你回去再定呢,先莫急,這裏的事情我看著就好,你快馬回去,跟伯母分說清楚。”又冷笑:“我曾說,那兩府裏隻有門前的石獅子是幹淨的,這裏麵落到那寶玉身上更妥當,看著是個光風霽月的人物,可軟趴趴的,半點子擔當都沒有,這一年多,賈家這麽多事情就沒見他出過半點頭,連父母都顧不了的東西可不是女孩兒托付終身的依靠。”薛蟠聽了,心裏感動,想起妹妹曾經說過的話,又有些羞愧,拉住冷二郎的手,呐呐的說不出話來。柳湘蓮拍他一把,笑道:“傻愣著做甚,快去罷!”待薛蟠風塵仆仆回來,寶釵很是鬆一口氣,不過薛姨媽想著寶玉的造化和老太太手裏的銀錢,東搖西擺,下不了決心。薛蟠看在眼裏,心裏更難受,紅著眼狠道:“媽媽糊塗!你道我的案子本來已經結了,如何又被攀扯出來下了大獄?”這回薛姨媽和薛寶釵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薛姨媽抖著嘴皮子瞪大眼睛看薛蟠,驚問:“這是……?蟠兒,別是弄錯了罷?”薛蟠眼裏都是淚,沉穩不少的大爺們流著淚吼道:“怎麽會有錯?當日二郎拚力救我出來,對我說可能有人在暗中助我,要不然依他的能力這般救出來卻是不能夠。我先還以為是賈家是姨媽,可舅舅暗地裏把我叫去,我才知道是舅舅救得我。我心裏疑惑問舅舅這是誰害的我,舅舅躊躇很久才道就是賈家做的!原是賈家見咱們有遠離之意,老太太和姨媽就使出了這法子,那來告我的人就是老太太身邊人找來的!媽媽,您說,這樣的親事您還要答應?若是嫁進她們家,妹妹還不若一輩子在家呢!”薛姨媽早就懵了,聽到薛蟠最後一句忽的涕淚交流,一連聲叫人去回了賈家,還要把前日那婆子帶來的禮都扔到王夫人的臉上!要不是薛蟠拉著她,她就要上賈家要公道了。薛蟠抹把臉,歎口氣道:“媽媽也別去鬧,鬧出事情懷的是咱們的名聲,你們在家不知道,那賈寶玉在都城的名聲臭極了,連父親流放都不去送,母親遭罪也不管,賈家沒落成這樣子,居然孝期還讓丫鬟有了身孕。若不是沒人願意搭理他,隻這一條他就過不去。現在就是平民百姓家裏也不願讓女兒嫁過去,何況是妹妹呢。”怕薛姨媽作什麽傻事,又道:“妹妹的親事我會留意,好歹我在外頭人麵廣,有合適的就叫母親相看。至於賈家咱們就當沒這門親戚罷。”見薛姨媽要反駁,知道她心疼那些借出去的銀錢,就索性明說:“莫說咱們家借錢沒有借據,就是有了借據要回來銀子,這些銀錢咱們也留不住,舅舅說聖上查國庫虧空,咱們薛家早年也是借過國庫的銀子的,就是看在咱們薛家被誤抄了,姨媽私庫的賬本子上記著她從咱們家‘借去’的銀子眾多的份上,舅舅又使了力,這才沒發落咱們家,要不然我就是逃過以前的官司,也逃不過流放的處罰。”這話唬的薛姨媽也不敢說話了,怔怔看著薛蟠轉身出去的背影。薛家的事是徹底黃了,薛蟠命人把禮物都送回來,話裏話外是前事他都知道了,他雖不願意撕破臉皮兩家不好看,可這親戚的情分到此為止!日後賈家有什麽都和薛家不相幹,若是再傳出去什麽“金玉良緣”對有礙薛家姑娘閨譽的話去,就別怪他小人做到底,和賈家死磕,他是殺過人的混子,進了大獄去了半條命出來現在更想的開。這話說到這,縱使氣的賈母氣血上湧,也不敢再做什麽,現在賈家老弱,可惹不起那樣的渾人。賈母氣的心慌,嘴裏心裏都咒罵薛家,現在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小輩都敢在她這裏甩臉子。胸口窩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賈母把賈寶玉叫來,耳提麵命的叫他好好讀書爭氣,日後有了功名什麽好人家的女孩兒娶不得,還看不上低賤商戶人家的寶姑娘了呢。賈寶玉本來聽說老太太和母親要為他娶寶姐姐為妻,雖然心裏頭更向往黛玉一些,可他和寶姐姐在一起的時間更長,說實話情分更深,想起寶姐姐一節雪白的手臂上帶著那串紅色的珊瑚珠子的模樣,寶玉心裏頭有些熱,嘴上不說,可也是很期盼的。這會兒聽見老太太說讓他好好兒讀書,話裏頭卻是不願意寶姐姐了,寶玉心裏頭不自在,囫圇兩句就出去了。賈母不死心,又托人給相說這都城裏的好女孩兒,先是七八品小吏家的女孩兒,後來也不拘著官家姑娘了,隻要鄉紳富戶家好模樣的女孩兒就行,可說來說去,沒有一家樂意的,後來更是拿出百十兩的銀子來也請不到媒婆子了,那些媒婆全靠了一張嘴和信義做這行當,縱使賈家給的錢再多,也不敢為了這名聲壞透的那賈寶玉說親了,這要是做了那就是一錘子買賣,後頭誰還敢讓她們說親?賈母氣壞了,直道“狗眼看人低”,這口氣出不來,就每日裏都囑咐寶玉好好兒讀書,明年下場考試,誓要叫那些人後悔。這話說多了,尤其是賈寶玉本來就不耐的話,先前還顧忌著老太太的賈寶玉後來一聽就暗自皺眉,往往說不得幾句就借口走了。賈母先前還懷疑寶玉聽進去沒有,不過她叫來襲人、麝月等細細問過,都說二爺用功了,日日到很晚呢。賈母心裏頭快慰,又日日叫人燉了上好的補品給他吃,還每月另給他二百兩銀子花用。這中間倒發生了一件事兒,不過因著襲人‘伶俐’倒讓賈母更深信寶玉用功了。那日也不知道寶玉房裏的大丫鬟晴雯看見了什麽,一路跑到賈母跟前,哭著要老太太放她出去,這丫頭是賈母給寶玉的,一向看重她的樣貌和手藝,這會子聽見不免有些詫異,連忙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晴雯吱吱嗚嗚,臊的臉通紅,就是說不出來什麽,賈母也不耐煩了,心中起疑,叫身邊婆子悄悄去看寶玉房裏出了什麽事情。那婆子去了回來說:“寶二爺正在書房裏用功呢,襲人和麝月在外間屋子做針線,其餘的都在廊下說話做活兒。”賈母點點頭,鬆口氣,可她也不想想為什麽外間屋裏隻有襲人和麝月兩個做針線,平常的時候大丫鬟帶著小丫頭做活才正常麽。賈母聽了回報就覺著是晴雯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不好說,打量著她也大了,這妖嬈模樣留在寶玉身邊到底不如老實溫順的襲人等人放心,也就發了善心,不打算找她的錯處,命人叫她哥哥來領走。要說林臻玉來這一遭兒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這晴雯的哥嫂就是其一。先前賈璉沒和尤二姐、秋桐什麽的牽扯上,做事又正派了,自然是許多心裏長草的仆婦的眼中寶,晴雯的嫂子多姑娘就是裏頭最‘風流’的,隻是苦於沒有機會,一次好容易遇上賈璉這多姑娘竟然不顧在園子裏就像賈璉拋媚眼纏上去,正好被後麵追著賈璉出來送東西的平兒瞧見,雖然賈璉沒作糾纏,可這事卻是被鳳姐知曉了,結果這多姑娘和門房老李頭偷樂時叫人抓個正著,滿園子的婆子媳婦都看見了,這多姑娘呆不下去,竟然卷起包袱跑了。晴雯的哥哥是個酒鬼糊塗蟲,叫吳貴,老實膽小,這之後也沒人給他說親。因著晴雯時不時接濟他,倒是唯妹妹的話是從了。先前賈府方人出去的時候,晴雯求了人,她哥哥如今已經脫了籍,在外頭給人打零工過活。賈母派人叫他來,他聽說是妹妹的意思,也沒說什麽隻謝賈母恩典,賈母就把身契還給了晴雯又賞了她十兩銀子讓她家去了。到後來,百花風流雲散的時候,聽說晴雯靠著自己一手好繡活兒,和她哥哥在都城不遠底下的縣城裏盤了一個小鋪子,專接縣城裏鄉紳地主家的夥計,日子過得還不錯,再後來,嫁給了下麵村裏一戶有田地的農家,隔年便生了一個白胖的男娃兒,婆婆家待她很好。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兒。現在賈母讓吳貴領晴雯回了家,心裏頭不放心,又叫來襲人問話,襲人裝作不好意思吱唔著說晴雯見紫鵑做了姨娘眼熱,就在寶玉讀書的時候撩撥他,沒想到反被寶玉斥責了一頓,臉皮受不住才來求老太太放出去。賈母聞言,心想幸好把那蹄子放出去了,要不然還不得帶壞了寶玉,更是深信寶玉好好讀書的話了。不過很快賈母就知道晴天雷劈的滋味了,這日天好,她想著寶玉近來消瘦不少,就從自己的體己裏找出一根老參,叫削下幾片來配著其他的好東西給寶玉熬湯,下人送上來時她心血來潮想要親去瞧瞧寶貝孫子用功。就叫鴛鴦扶著她,琥珀端著湯碗,帶著兩三個丫頭親去隔壁“怡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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