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玉被看的緊張,長久以來的習慣也不敢抬頭直視,後背都微微有汗意。這還是頭一次離這麽近打量這個“弟媳”,水湛心裏頭對臻玉還是屬意的,這人也勉強配的上自家弟弟了。正想開口說話,水湛一眼瞅見掛在他胸前的那塊玉,修長有力的手指輕輕撈起那塊玉細瞧,唬的臻玉也顧不的習慣,抬頭就看向今上。水湛看見這塊玉,腦子裏一閃就想起來這是前些年茜香國進貢的那塊傳說中的“珚玉”,被小九兒收羅出來,他知道這玉很有些好處,就痛快給了弟弟,不想那臭小子……哼!水湛拿著玉細看,發現上麵淺淺鐫刻的花紋竟是小九兒身份玉佩的紋路!這下,好大哥水湛心裏頭更不是滋味了,鬆開玉,冷冷“哼”一聲兒,轉身向後殿去了。……走了?臻玉怔愣住了,這是怎麽?魏進朝忙遞過來一個“安心”的眼神,追進去了。牆根站著的兩人,一個悄悄溜了出去,另一個依舊堅守“崗位”。水湛進後殿裏也有些後悔,這頭一次“弟媳婦見麵”是搞砸了,當然,他是絕不承認自己心裏頭酸溜溜的。見魏進朝臉上帶著詢問之色進來,水湛擺擺手,清咳一聲道:“叫他們回去罷,十五的時候小九兒兩個一同進宮來和朕吃飯就罷了。”魏進朝忙應了,出去的時候果然九爺就在了。魏進朝說了水湛的意思,臻玉鬆口氣,兩個人相攜走了。水泱一聽易安的回話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是不擔心哥哥會為難自家寶貝的,這會兒臻玉也有些回過味來,就想起先前自己為難雙佑的時候來了,忍不住笑出聲來,這還真像,難道聖上這是生出“嫁妹妹”的不甘來了麽,臻玉戲謔的瞅瞅聖上的這位“嬌妹子”,不厚道的偷笑,嘴上道:“唉,誰叫我拐了人家的弟弟呢,這弟夫不好當。”那“弟夫”說的極為含糊,就像說“妹夫”似的。水泱一打眼就知道自家媳婦小腦袋瓜裏在想什麽,也不生氣,眼裏卻異彩連連,回去後就知道誰是“夫”了!皇宮裏,水湛命人將一大堆賞賜給林臻玉送去,就往離盛清宮很近的六安殿去。魏進朝揮退了宮人們,自己跟在聖上後頭,這是聖上一貫見葉大人的習慣。進了六安殿,見葉瓊正在品茶,水湛笑道:“懷逸。”懷逸是葉瓊的字,私下裏水湛一向這樣喚他。葉先生卻站起身來,走上前去,直盯著水湛打量,魏進朝眼又抽搐一下,連忙低下頭去。葉瓊高深莫測的盯了水湛一會子,弄得水湛很是奇怪,見他要開口說話,葉瓊方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兒,無甚誠意的拱拱手,“微臣告退”,……然後一轉身大步走了。……水湛臉黑了。小寶囧事陳總管嘴裏向來都是叫水泱為“小寶”的,不過在水泱的堅決要求下,才變成外人麵前不喊這稱呼。隻是小老頭兒對於外人的定義和水泱實在不同,水泱本想著有第三個人在的時候就讓這稱呼絕跡,可陳總管顯然認為這景王府的人都是“內人”,於是隻要王府裏無客,他就照喊不變,水泱拿他沒辦法,也就隨他去了。當然,在水大王爺的黑臉之下,就是賀二也不敢輕捋虎須,陳總管喊得歡實,眾人耳中過,隻當沒聽見。隻是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頭一次臻玉進景王府做客,陳總管當他是客人,又有試探相看的意思在,在他跟前自然不會說出什麽不妥的話來。可後來水泱和林臻玉的關係整個景王府裏的人都心知肚明,更何況水泱還在林宅隔壁建了座院子,兩個人更是和和美美的搬進去長住,景王府成了擺設,得力的侍從也跟了過去。這樣一來,臻玉在陳總管眼裏那還是什麽客人,直接就成了“小寶媳婦兒”!開始的時候事忙,老頭兒愛操心,王府和“靜園”兩邊跑,和臻玉碰上的機會不多,自然這“小寶主子”的稱呼不曾提到。水泱那邊則是習慣了陳叔的嘮叨,疏忽了這樣的小事兒。等一日林臻玉扶著酸軟的腰出臥房的時候,就聽見外頭陳叔道:“小寶……”臻玉起先並沒反應過來這“小寶”是叫的誰,他躲在內室門後麵,實在不願意出去叫人看見自己腰軟腿顫的模樣,在心裏頭咬牙切齒的捶代表水泱的小人。可聽了幾句話,臻玉腦子裏“燈泡”一亮,瞬間明白這小寶是誰了,扒著門縫瞅自家水大王爺挺拔高大的身形,臻玉不厚道的一下子噴笑出來。水泱和陳總管聽見笑聲,都回過頭往這邊看,水泱看著虛掩著的臥房的小門隨著笑聲一顫一顫的,立馬反應過來是那“小寶”的乳名惹的禍,糾結的看一眼老神在在一臉無辜的陳叔,水泱決定還是先收拾房裏的那個罷!見水泱大步向臥房過去,陳總管大聲道:“小寶,告訴臻玉一聲兒,你們先生就快進府來了,快收拾下!”臻玉在門後麵笑的打跌,勉強開了半扇門,伸出頭來笑說:“咳,知道了,陳叔。”小老頭闖完禍,施施然走了。留下臻玉看見水泱半黑的臉,忙要把門栓上,可笑的沒什麽勁兒的身子一下就被水泱給頂開了,水泱進門抱住還兀自笑個不停的自家媳婦兒,長腿一掃,就把臥房的門給關上了。之後水泱是如何懲罰他家寶貝的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隻看用去的時間還有臻玉出門時惱怒潮紅的臉,咳,似乎也能猜的到。書房裏,葉瓊喝下第二盞茶,慢悠悠的問秦書來:“很快就到,被一點小事兒耽擱了,嗯?”秦書來擦擦汗,陪著笑臉,尷尬點頭,心裏罵被差去快請主子們的賀二,“不是老吹噓自個跑的快麽,這麽長時間跑哪去了?怎麽兩位祖宗還不來!”葉瓊妻子早亡,也沒留下一男半女,早年時局不穩,葉家那幾房也不消停,他避居於林府做了臻玉的夫子,後來到都城又發生了那麽些事情讓他歇了續娶生子的心思。這些年看著臻玉長大,自然對這唯一的入室弟子十分不同,兼之林臻玉又孝順他,兩個人真正如師如父。這會兒正是心裏偏疼弟子,在水泱和臻玉擺酒請過親人至交後,不放心來突襲看一下,沒成想這兩個小子竟然敢把他晾在這裏,讓他等這麽長時間!門外傳來腳步聲,秦書來如蒙大赦連忙迎出去,葉瓊斜著眼睛瞅兩人,不冷不熱道:“來了?”臻玉連忙蹭上來賠罪,葉瓊瞧著弟子的小模樣臉色和緩許多,隻是瞅見他稍稍有些不自然的走路姿勢眼一沉,狠狠剜了後頭照應著的水泱一眼。之後葉瓊隻拉著臻玉說話兒,把水大王爺晾在一邊兒,水泱也不在意,在一邊微笑著聽。秦書來小心瞅瞅自家王爺,心道主子心情大好哇。葉瓊一直到日頭西斜才走,這期間,就是一塊用飯時,也半個眼神都不施舍給水大王爺,水泱摸摸鼻子,知道先生怕是看出什麽來了,嗯,自己今天的確過分了些。又幾日,臻玉提著親自收羅來先生喜好的那些西洋小物件兒和水泱一起去葉府看望,進了正廳臻玉遞了一把糖炒栗子給小金子,想不到這小家夥沒湊上來和他親近,卻蹦蹦跳跳的捧著小紙包到屏風後頭去了。臻玉挑挑眉,沒去管它,卻想不到正和先生說話時從屏風後頭伸出來兩個小腦袋來,竟然又是一隻小猴子!葉瓊眼含深意的笑笑,道:“這是小金子的伴兒。”說著眼神就瞟向了水泱,意味深長又道:“嗯,叫小寶!”臻玉又詫異又好笑道“小寶?”那頭上又一撮紅毛的小猴子立刻轉頭看向他,臻玉忍不住就撲哧笑出來。窗子邊掛著的紅嘴鷯哥嘎嘎道:“小寶!小寶!”水泱的嘴角耷拉著,一張臉板的死硬死硬的,看自家媳婦和先生叫一聲“小寶”,看看猴子再看看他。跟來的秦書來和秋千悄悄退後兩步。自然,回去之後臻玉又被一頓“收拾”,趴在床上指揮著罪魁禍首揉腰捏肩,嘴裏還樂此不疲的嘀咕那隻頭上有一撮紅毛的小猴子。水泱在他身後得意誌滿的笑笑,舔舔嘴唇一臉的滿足,嗯,這樣也不錯麽,笑就笑罷,至少這幾天自己“吃”的很飽!至於媳婦拿他跟那紅撮小猴子比,水泱表示也沒什麽,若是他看的不錯,那小猴子和小金子一樣是個公的,而且貌似管的小金子死死的……第92章 番外:江南一葉這是故事發生的十多年前,那時林臻玉這個異世來客還悄無影蹤,就連天朝數代唯一的親王水泱也還沒有出生。那時如今的皇帝陛下也不過是一個十多歲對父皇偏心滿心憤懣的小少年。江南好風光,在宮裏壓抑多年的三皇子終於辛苦求來一次機會,能往江南行走那麽一次。到了江南,故意與侍衛走散,水湛放下一直彎著的嘴角,麵目冷淡眼神犀利,終於能拋開戴了太久的麵具,自在鬆一口氣。然後就是在煙雨霏霏中遇見那人,水湛頭一眼見到的葉瓊的時候,並沒有絲毫好感,相反的尤其覺得他刺眼之極。江南煙雨總有一種特別的韻味,迷迷蒙蒙,行走其中,就好像天地間細細密密的雨絲把空間分隔成一個個透明的小格子,一把傘下看自己像是一個世界,看別人仿佛離得很遠很遠。水湛打著一把最普通的油紙傘,站在最普通的江南拱橋上,盡情的把冷酷、諷刺、不屑的真表情露出來,那神情嚇跑了好幾個偷眼看他樸實天真的小船娘。但水湛站的腿都僵硬的時候,終於收拾好心情,又在嘴上掛起一抹淺笑,轉身要回去,就是這麽一轉身,那大步走來的少年身影就映入眼簾。水湛隻看了一眼就別開眼去,這一身錦衣冒雨而行的少年太過肆意,肆意的要刺傷人的眼。那少年大步行走,雪白的衣角和錦靴都濺上了好些泥水,不少行人都可惜他那身看上去就知貴重的衣裳,少年卻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興致勃勃的東張西望,偶爾還會給對他指指點點行人裏的漂亮農女拋去一個眼神兒,如風般,迅速吹過水湛身邊,飄然而去。水湛向反方向走去,心道又是一個父母嬌疼不知世事的小少爺罷,隻是那人臉上的神情太過自在,讓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這時候還沒遭受人生劇變的水湛不過是眼饞少年身上的那抹輕鬆寫意,對於其他並未想太多,隻是他想不到會這麽巧,轉過了大半個蘇州城,他們第二天還會再相遇。次日,水湛依舊讓自己忠心的侍衛拖住了宮裏派來的心思不純的侍從,這些人都是母妃和外公辛苦給他培養的,有他們在,自然安全上是無憂的。水湛勾起一抹冷笑:父皇的子嗣稀少,小的還不知事,大的裏頭太子是獨一份,他雖不受待見,可年紀正好不大不小,父皇對這些兒子的安全還是很看重的,又有外公這個尚書在,其他人想要動他,也得思量思量,更何況自己一行到江南行跡從未外露,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得力”侍從想要傳信出去也得有那個時間和本事。這日是個天晴風輕的好日子,水湛穿著一身靛藍色的棉布衣裳坐在茶樓窗邊,耳裏聽著販夫走卒的閑言碎語,竟然覺得有些舒坦,及至日頭高掛,茶樓裏人更多,隻是水湛衣衫雖低調可那身氣度卻少見,是以並無人過來與他搭桌,他也樂得自在。隻是這份清靜沒多久,看向窗外的水湛就被一陣“當當”敲桌子的聲音拉回神來,頭一眼瞧見的是跟白皙修長的手指,第二眼就是臉上掛滿笑意的少年。水湛瞳孔一縮,是昨日的冒雨的少年。那人顯然不認得他,嘴裏笑道:“與兄台搭一桌,可好?”水湛挑挑眉,這少年果然是自我的性子,竟然連理由都不隨口說一句,這麽突兀就直接提出要求。水湛不願多言,淡然點頭又看向窗外。不過出於水湛意外的是,這人竟然頗為善談,和鄰桌的幾個花甲老者說的順暢,這一番話下來水湛也聽出那幾個老者胸中頗有溝壑,並不是什麽尋常老人。一直到時辰不早,水湛才起身離去,臨走時深深看一眼那少年,這人的神態學問,倒像個才華滿腹的狂生,隻是年紀尚小,將來或許又是個恣意山水市井的名士罷。之後數日,就像安排好似的,水湛頻頻與這少年相遇,他都要懷疑這是有心人設下的陷阱了,可命人查探,卻並未發現異常,而且他是毫無目的的亂走,蘇州城那麽大,這樣都能相遇,隻能說是緣分了。那少年也十分驚奇興趣,漸漸這兩人就熟悉了,水湛知道這少年叫葉瓊,亦是離家在蘇州遊玩,兩個人商量好似的,對對方來曆都不聞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