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目的是什麽,幾日之中,京城突然多了些神神叨叨的“神棍”,也是事實。陳修平可笑的看著街上穿著各色的所謂驅鬼人事——他這幾天已經碰上了好幾批,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甚至連修為最高的,隻是個煉氣期的修士。陳修平覺得可笑,並且不知不覺的,也升起了一種高高在上的傲慢。這群人,已經不能把我這麽樣了。陳修平想。殺死當年的王妃的這群人,已經變成了被他踩在了腳底之下。直到現在,陳修平仍無法——哪怕在心中——把王妃稱呼為“娘”。他自己也想不出來原因,因此也不去深想。在師父陷入沉睡的第三天,陳修平決定正式地對上曾經的親人仇人。安平王府遮遮掩掩實際上浩浩蕩蕩的驅鬼大會開始了。作為始作俑者,陳修平又以捉鬼大師的身份參加了,大清早的約莫二十幾人在門口領了牌子,穿過一個小花園,便看到了一個擺了幾十張桌椅的院子,眾人以牌子上的名稱依次坐下,陳修平注意到坐在前麵一排的五人是有些修為的,隨身帶了跟班,倒確實有點得道高人的意味。陳修平隱藏著他戲謔的笑意,看著安平王陳晟訣和王太妃從遊廊裏過來,陳晟訣扶著那約莫四五十歲的婦人,那婦人穿著青色的錦袍,披著金色的披肩,夾雜著銀絲的頭發齊整地綰起,用一隻鳳尾釵盤了起來。陳晟訣本很從容矜持地圍觀眾人,一看見陳修平,卻是嚇了一跳,雖努力壓製表情,驚詫還是從臉上顯現了出來,太妃用帶著鎏金護甲的手指輕輕撫著陳晟訣的手背,柔聲問:“訣兒,怎麽了?”陳晟訣連忙收回目光,回道“沒什麽。”這話對陳修平而言輕而易舉就能聽到,而他聽著這席話,臉上的笑容越發從容,手指卻緊緊攥緊了衣袖。這個所謂的太妃,正是他剛穿越時,曾經認定的母親。太可笑了,他認定了這個人,這個人卻從不會柔聲對他說話,隻會隻會拉著他的耳朵說:“你就是個下等人,給我安分一點。”她不曾把自己看做她的兒子,僅僅隻是個不得不放在身邊的生靈罷了。陳修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穿越的時候,是作為一個嬰兒裹在繈褓裏,經常困地睜不開眼睛,隻有耳朵能模模糊糊地聽到點東西。他母親在陰雨天裏做著衣服,隔壁院的奶娘過來嘮家常。“你們大寶挺乖的哈。”那奶娘說。陳大寶暗自得意,暗想自己一個穿越的成年人,哪能跟那些小屁孩似的動不動就哭。結果他娘卻並不領情,嫌棄道:“小孩子都會哭鬧,就他不會,誰知道是不是有什麽毛病。”陳大寶就愣住了,他第一次懷疑自己今生的娘是不是不喜歡自己,又覺得或許隻是對自己孩子的自謙而已。六年之後,這個女人以自身行動證明了,她並不是在自謙。有一段時間陳修平很想問問她,自己乖乖地在她身邊帶了六年,作為她的兒子活了六年,喝著她的奶長大,做好一切隻求她的誇獎——她難道就一點想法都沒有麽?然後,陳修平不會再想了。不用再想,因為這個人不值得。這麽想著,陳修平漸漸鬆了拳頭,內心也恢複了平靜。他看著前方的兩人,就好像看著塵土和草木,不再動容。056“依大師所言,這是隻女鬼?”太妃雖然穿的並不華貴,說起話也很溫和沉靜,氣勢卻很逼人,令人不敢造次。那大師顯然胡說八道,因此被問的細了一些,腦門上便沁出了一層薄汗:“這……也並不一定……”陳晟訣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知道了,這又是個騙子。至今為止,不管是小有盛名的,還是無名小卒,都連會發生詭異事件的原因都找不到,時間長了,失望和恐懼之下,陳晟訣甚至有些絕望——他並非容易絕望的人,所以這絕望也並不全因為怪力亂神的事,他隻覺得自己的好命大概到了盡頭,才會遇到這麽多不好的事情。然後,輪到了陳修平。很多人都注意到了陳修平,因為他有一雙仿佛蘊藏了一個小世界般的眼睛,這雙眼睛像是帶著星光的漩渦,簡直能奪取所有生靈的靈魂。這邊的家夥都是半吊子,自然不知道這是心動期的象征,一些覺得這是他有本事的象征,一些又覺得這是個眼睛奇美的美人,心中有些飄飄然的綺念。陳修平站起來,站在了太妃的麵前,這個看上去慈愛的婦人正一臉鼓勵地看著他。陳修平隻覺得諷刺,原來這個女人,也能露出這樣的表情麽?這樣想著,陳修平先走到了這小院的花叢之中,他穿著青黑道服,卻因為出塵的氣質和如玉般的麵容顯得與這滿園□□契合無比,這樣的陳修平隨手摘了朵蝴蝶蘭下來。陳晟訣停滯了呼吸,他不得不驚訝,因為至今沒有人說過,府中的怪異之事之一,正是這蝴蝶蘭。但是也有可能事先經過調查。雖這麽想著,陳晟訣仍掩飾不了期待。陳修平把蝴蝶蘭放在眼前端詳片刻,突然開口道:“花已成靈。”“什麽意思?”陳晟訣忍不住問了出來,問出來以後,他才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忙咳嗽了幾下,從一邊的矮桌上拿了杯茶水喝。但一看到陳晟訣的反應,眾人哪能不知道知道這個年輕道人說到點子上了,既然能作為神棍混出一個名頭,又被請進王府來,當然都不是傻瓜,得罪人的事,自然做的謹慎,一時之間,在場沒有人說話。陳修平把食指放在唇上,輕輕衝陳晟訣“噓”了一下,廣袖落下了一截,露出了一截白生生的手臂,陳晟訣整個人愣住了,心也飛快地跳起來。陳修平沒管陳晟訣的反應,他把蝴蝶蘭放在耳邊,做出了傾聽的神色。傾瀉而下的陽光之下,玄衣的美人烏發如瀑,襯的皮膚更白,眼睛更亮,陳晟訣看著陳修平,覺得頭暈目眩,簡直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然後陳修平輕輕開口道:“我聽到了,我聽到了——每到午夜,所有蝴蝶蘭都會消失,變作蝴蝶飛向王爺的房間,對不對?”他說“對不對”的時候猛地望向陳晟訣,陳晟訣一時沒反應過來,隻怔怔看著他的眼睛,像是沒了魂魄。太妃的臉上露出了喜色:“正是如此,道長,你可知是何緣故?”陳修平微笑,他轉而看著太妃的眼睛,突然說:“太妃娘娘,你每夜看來睡得不好。”太妃露出愁容:“正是了,每夜我都會聽到小孩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