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不要為了讓我好受點而騙我了!”看著陳修平過分激動的樣子,程印突然發現自己似乎也沒有覺得他很蠢,反而還有點高興,這麽想著,便伸手拉住了陳修平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邊。陳修平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髒要跳到嗓子眼了。而程印隻是冷靜而正直地說:“我擔心你又遇到什麽危險,抓牢我。”聽到程印說那麽正直的話,陳修平當然不會有什麽懷疑,何況他也自然相當樂見其成,於是僅僅抓著程印的手,跟著他往迷霧裏走去。最開始陳修平還強忍著心跳防止自己的手心出汗,但是很快他便被周圍的景色引去了目光——周圍雖然是一片迷霧,但是這迷霧之中,不知為什麽出現了各種各樣不同的身影,這些人在做著各種各樣不同的事,陳修平就好像路過了成百上千個電視屏幕,裏麵播放著不同的戲劇,有的時候,陳修平會在裏麵看見年輕的程印。陳修平終於忍不住問:“這是什麽?”程印道:“走馬燈。”陳修平嚇了一跳:“這不是死、死之前才會……”程印看著陳修平驚嚇的樣子,不知為什麽有點想笑,他又想到自己腦海中多出來的兩條回憶——如果不是他的道就是“命運”,或許他會發現不了這種自然的植入,但是他到底還是發現了,雖然發現了,卻似乎也沒有太多的不快。因為現在他不僅知道自己的小徒弟喜歡自己,還知道不管自己變成什麽樣,這個不太機靈的小修士,都那麽信任自己了。程印一個人走的太久,都已經忘記,有一個人分享自己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感覺。他還是笑出來了,並不明顯的笑容侵襲上眼角眉梢,令這張麵孔生動起來,陳修平看到了這個笑容,不禁一愣。“……柳槐?”他忍不住喃喃叫了出來。他似乎從沒見過師父笑過,師父總是又冷靜又從容,他似乎不會對什麽事感興趣,這世界上也沒什麽東西能麻煩到他,可是柳槐不是這樣的啊,柳槐會因為沒做好飯憂慮,還會因為身上的衣服多了褶皺糾結不已,陳修平逗他的時候他也會笑起來,因為過分美麗而沒有煙火氣的麵孔也會因為笑容而生動起來。笑起來的師父,就像當時的柳槐——似乎也沒有那麽難以接近了。陳修平想到柳槐,周圍的煙霧突然蒸騰起來了,慢慢地幻化成了一草一木,煙氣散去時,漫天星光和腳下的大地,都已經變作了真實的場景,他看見了羅雪沫仿佛踩著月光而來,周身細碎的銀屑,仿佛漫天星光。她踩在了一棵野桐樹之上,然後坐在了一條枝幹上,晃蕩著腳,像個純真的少女那樣微笑著。——說起來,這棵樹是不是有點眼熟?陳修平想著這個的時候,聽見這片場景中的羅雪沫嬌聲說:“你居然會對一個小修士,許下這樣的諾言啊。你這個境界的,許下這種諾言,可是很危險的哦。”——誰?陳修平回頭望去,於是他看見了柳槐——那個時候他以為叫柳槐的程印——他還穿著陳修平找給他的棉布衣服,平白添了好幾分的煙火氣,這麽說起來這個場景會覺得眼熟的原因,不就是,這就是他家門口啊。那麽,這個時候的師父,已經恢複記憶了麽?陳修平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幕幕,他一下子就猜到羅雪沫說的小修士一定是自己,於是他皺著眉頭努力地想著那個時候程印對他說了什麽話。然後他似乎想起來了,是了,那個時候,師父跟他說了,一定會讓他能繼續修煉,這也是他轉運的開始。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這樣的場景,他突然退縮起來,他想到,師父會收他為徒,本來就是一場報恩,而且似乎是擔了風險的報恩——那麽自己現在多了些想法,會不會實在太恬不知恥得寸進尺?畫麵忽散,煙氣四散後又很快重聚,他看見程印踟躕地走在門口,看著隻隔了一個院子的屋子,表情非常凝重。這個時候,隔壁的奶奶從旁邊走過了。陳修平記得這個奶奶,這個奶奶活了很久了,因為她的孫子進了尋仙宗內門的原因,她也得了些草藥,所以身子骨還很硬朗,隻是不知是不是無人陪伴心中寂寞的原因,有著很嚴重的老年癡呆,經常說著話就忘記了在幹什麽,但行為陳修平下山後經常陪她的原因,她倒是把自己記住了。這位奶奶看見程印,便停住了步伐,上下掃視了他幾眼。程印竟局促不安起來,微微皺起眉頭,如臨大敵般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陳修平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發現自己之前完全沒辦法想象師父露出這樣的表情,但是原來師父也是會有這樣的反應的。師父不就是柳槐麽?這是不是也代表著,師父並沒有看上去那麽難以接近呢?上一個想法和這一個想法反複傾軋,退縮與勇氣共同充斥內心,漸漸似乎互相消弭,平息了。陳修平就這樣笑著看著奶奶慢慢走近程印,對他說:“又沒米了啊,陳仙師的媳婦兒。”陳修平的笑容就僵住了,然後他的臉就滾燙起來了。接下來的場景走馬觀花般閃過,陳修平僵著臉看著程印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滿腦子卻都是那個慈祥的聲音——陳仙師父的媳婦兒。陳仙師父的媳婦兒。陳仙師父的媳婦兒。……比起這個,前麵那個“沒米了啊”居然也沒有那麽違和了呢!陳修平呆呆地看著程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似乎覺得師父的臉……也有點紅?程印裝作毫不在意地對陳修平說:“守住心神,別再迷失了,若真的陷在了別人的回憶之中,就算是我也無法把你拉出來。”陳修平還漲紅著臉,這種事實在不好說出口,於是他緊緊抿著嘴,用力點了點頭。煙霧濃鬱起來,漸漸的,裏麵的人影場景都已經看不見了,一片迷茫之中,和師父互相握住的手的觸感愈發清晰,這時候,眼前突然被一道金光籠罩了。那金光仿佛來自天邊,又仿佛就是從眼前誕生,但是它很快變成白光覆蓋了整個視網膜,一時之間陳修平腦海之中隻有白茫茫一片,接著從這一片空白之中,誕生了呼嘯的鬼怪,瘋長的草木,節節攀高的山石,它們在陳修平眼前互相轉換,有時猛地向他撞來,讓他不禁有種下一秒就會粉身碎骨的感覺。但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因為師父的手,分明還握著他。於是最後,它們又一塊兒坍縮,變作了一點烏光。這一點烏光漸漸放大,變作了一塊令牌,這令牌收攏了白光,陳修平看到了簡單的山川流水,正中的大山似乎被一劍砍成兩半。他後知後覺,想到這似乎就是他的神識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