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緊鑼密鼓,惶惶惴惴,又是尋常的軍訓一天。到了午後,羅教官去粗取精,定下明日檢閱陣容。容容也不出意料的被“優化”了,好在並不止她一個,倒算不上十分丟麵子。於是精編的“團旅”繼續操練,反倒是“劣等兵”們樂得清閑,躲在樹蔭裏麵嬉笑熱鬧,欣賞同袍的表演。


    整齊的正步敲打著規律的節拍,踏的場地砰砰作響,“士兵”們昂首挺胸,用嘹亮的口號抒發著青春火熱的豪情。羅教官表情冷峻,在將正步齊步幾個動作循環重複幾度之後,語聲淡淡,終於宣布解散。於是瞬間原形畢露,學生們如逢大赦,一個個手舞足蹈,歡呼雀躍起來。他們知道,為期半個月的軍訓已經在此刻畫上了句號,至於明天的檢閱典禮,無非就是走走過場罷了。


    容容想說的謝謝也在猶豫中糾結了一整天,等到最終說出口的時候,已是落霞滿天的傍晚了。或許是因為很少被別人這麽鄭重的謝過,陳民國隻在回了一聲“不用”之後就閃躲過眼神,表現出些許不大自然的樣子。他臉上這種難得一見的羞澀,容容樂得一見。


    晚霞落落,俊男美女,落在別人眼裏,亦是風景。張國泉一屁股坐在餘熱未退的場地之上,作為“劣等兵”,理應是失意之人,不過他口中杞人憂天的低喃卻事不關己:“情海無邊,回頭是岸,哎,有位老兄要泥足深陷嘍,這可如何是好呢?”一麵脫下鞋襪,在把臭腳丫子伸晾出來的那一刻,銷魂蝕骨,臉上掛滿陶醉。


    這時肖瑜正好來尋容容路過,看到國泉這副邋遢的模樣,少爺嘴角勾起一個鄙夷的冷笑,但接下來看到的風景卻讓他心裏更加不是滋味。容容怎麽回事,怎麽和別的男生在那裏有說有笑起來了?


    “肖瑜?”在看到他後,容容目光回轉,笑著打了聲招呼。


    肖瑜嗯了一聲,走近幾步,銳利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的陳民國身上。於是容容笑著跟發小做起了介紹:“奧,這個是我同學,叫陳…”


    “陳民國是吧,我知道他!”


    容容麵露驚愕之色,並不知道他是怎麽認識的,卻聽到肖瑜笑了一聲,繼續說道:“昨天好出風頭,被你們羅教官單獨罰站的不就是他麽?”語氣中隱隱有嘲弄之意。


    容容蹙眉道:“肖大少爺,你就不能好好說話麽,什麽叫好出風頭呢,怪難聽的!”


    肖瑜笑道:“別人都守著規矩不說話,隻有他裝另類,想要引起大家,哦,尤其是你的注意,這不是好出風頭是什麽,對吧,陳民國?”他故意將話鋒引向陳民國,眼中挑釁的意味也愈發濃厚了。


    陳民國抬起頭來,目光冰若寒潭,淡淡道:“怎麽了?”


    肖瑜目光迎上,道:“陳同學,說你厲害呢,泡妞的功夫一流,隻是如果不自量力,想要打我家容容的主意,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民國淡淡一笑,隻是轉過了頭向外走,不與人爭的他並沒有打算和這位少爺作過多的爭執。倒是容容聽不過去,回聲道:“肖瑜,你今天是捅了馬蜂窩嗎,怎麽說話句句要帶刺兒,真是莫名其妙。”


    肖瑜置若罔聞,見對方主動退卻了,遂又刻意加大了幾分音量,用得意的語調開始宣示自己的主權:“好了,容容,跟我吃飯去。”


    可惜容容並不配合他的霸總架勢,隻說了句:“你吃你的就是,我又不吃。”說著慍怒淡淡,也不再理他,卻和葉梅幾個說說笑笑著走遠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隆重的軍訓檢閱典禮正式開始。


    在校長大人作完簡短的開場致詞後,全體高一新生以班級為單位,逐一列隊匯演,接著是學生代表發言,軍訓總教官發言,再由教導主任作總結報告,至此,軍訓完滿結束。


    英武的羅教官卸下任命,再度回歸武裝部,堅守戰士崗位。


    而這群學生,也自當回歸學習。打中考過後,他們便在家玩的昏天黑地,書本紙筆慘遭擱置已是兩月有餘,當是時,也不得不各自收心攏神,把心思投入到學習上來。如此孜孜不倦,暢遊書海,轉眼又是一月有餘。


    這日逢著周末,陳民國在教室裏麵自習數學,正被一堆數列問題弄的暈頭轉向時,卻聽到教室前頭有個女生的聲音喊道:“陳民國,這邊有人找你呢。”


    民國抬起頭來,隻看到一個油頭粉麵的身影立在前門旁邊東張西望,卻大出民國意料之外,你道是誰,原來正是自己的發小,那位自詡大高加村第一風流奇男子的劉子華呢。


    陳民國怎麽也想不到這家夥會跑到學校裏來尋自己,乍一見,竟然莫名的歡喜感動起來,當下趕忙離了座位走到前頭。


    劉子華一見著他,便咧開了大嘴笑出聲來,笑道:“我的乖乖,你們這學校也忒大了,我一路走,一路問,尋了半天才找到這裏,民國,你可不知道現在見你一麵有多難,起先在外頭我說找人,那保安挺胸疊肚的隻給冷眼,又不讓進,後麵好歹登記了身份,才終於放了行,我又怕你不在教室,倘或去了別的地方耍,可就苦了,也不知要傻等到什麽時候。”


    民國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拉著他走到回廊邊上,見子華這日穿了件白灰相間的格子襯衣,搭著鬆鬆垮垮的牛仔褲,倒是十足的靚仔少年。因笑著問道:“你怎麽今天會過來的,路這麽遠,是單來找我玩,還是有別的事?”


    劉子華笑道:“單找你玩不行麽?”兩人勾肩搭背,開始有完沒完的聊起天來。談話中知道劉子華這一趟並非自七河而來,而隻是從縣城的友誼飯店出發,坐了個公交車到這,不過半小時路程而已。


    民國因問起友誼飯店的事情,劉子華挑眉一笑,娓娓道來。


    卻原來當初的大高加四少,二虎最先離了村,去了廣州那邊的工地尋他父母,後麵二中開學,民國和龐安也都去了學校,隻剩下一個劉子華還窩在村裏,終日無所事事。


    起先二娘早命劉子華跟二虎一起去廣州做事,畢竟劉大強跟二虎爸媽同在一個工地幹活,都是最親近的鄰居。豈料這子華可不是二虎,不願意去工地做那出賣力氣的苦活,二娘問想做什麽時,他又支支吾吾,隻說再看。仍每日賦閑在家,隔三岔五,有事沒事又往村外跑,諸多借口,實則自然是去看茉茉的。


    隻不過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就算不讀書了,又哪有窩在村裏的道理,急得個二娘直冒火,三天兩頭便罵,況且劉子華談戀愛的事情雖然妹妹劉子玉守口如瓶,但都是鄰近幾戶人家,又哪裏有不透風的牆,好歹給二娘知道了,於是又罵:“你個死不爭氣的,誰家的不好?去搭那陽家的女子。”


    劉子華回以一慣的嬉皮笑臉,道:“媽,給您賺兒媳婦呢,這叫不爭氣,世上就沒有爭氣的事了!”但二娘話裏之意顯然不止於此,所謂“誰家的不好?”,其中意思劉子華自然也有所耳聞。原來那陽老板家裏有個妹妹,也就是茉茉的姑姑,據說三十大幾了,尚未出嫁,又說在外胡搭亂搞,聲名有些不大好,這才是二娘罵子華不爭氣的原因。


    隻說劉子華如此在家又呆了半月有餘,到有一天,竟終於想通了,說要去縣城找事做。二娘一聽,阿彌陀佛,才總算鬆了口氣,倒隻要不好吃懶做在家,學那陳冬的樣,高高低低,且隨他去了。


    不過劉子華的頓悟卻是這麽個情況。最開始陽梨陽茉兩姐妹說要去廣東那邊進廠打工,隻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實在太小,陽老板哪會放心,隻讓先去縣城找點事做,一來離家近,二來自己的妹妹在縣城也有個照應,總要比外頭好的多。倆姐妹雖說向往大城市裏的世界,無奈拗不過父親,隻好答應下來,接著就去投奔了姑媽。劉子華之所以賴在家裏,徒挨了老媽這麽多天的罵,為的便是和茉茉在一起,茉茉去哪,他就去哪。如今既然茉茉去了縣城,他也自然不願在家多留一日,才終於一朝“頓悟”了。


    二娘要是知道兒子是這麽個爭氣法,隻怕得當場吐出一口老血來。


    劉子華來到縣城,男孩隻是初中畢業,談不上有什麽文憑,所以白領的工作就不用想了,好在小夥兒油頭粉麵,形象倒佳,是以看到友誼飯店在招服務員之後,便去應了聘,也順利的入了職。這家飯店在小縣城裏頗有檔次,連帶著裏麵的前台服務員也體麵不少,是以劉子華談說之間,也有了些出人頭地的歡喜意味。


    陳民國微微帶笑,總算將這一串故事聽完,於是也說些自己校園裏的事情,談笑之間,已是到了吃飯的時候。因想起樓下的龐安來,如今大高加四少雖說不能齊聚,但能湊足三少,也是好的,自然得去把他叫上,好好搓一頓飯,聊聊天。


    兩人走下樓梯,剛到兩層中間的拐角,卻碰著兩個慌慌張張的男生鼠竄上來,其中一個道:“你搞什麽鬼,怎麽對著人家老師扔?”另一個道:“他娘的我又不是千裏眼,怎麽會知道是她們班主任坐在那兒,…”兩個人說說吵吵,飛奔往上,瞬間便去的遠了。


    民國子華也不在意,仍往79班走,誰知才到門邊,卻見迎麵一個人氣勢洶洶的衝了出來,幾乎撞了個滿懷。竟然是這班的班主任,馬老師。兩人正打算問龐安在不在,嘴巴還沒動呢,卻被馬老師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小兔崽子,紙團都敢扔到我頭上來了,是瞅著我這個女老師不放在眼裏,治不了你們,是吧?”馬老師臉色鐵青,語氣十分不善。


    兩人頓時蒙住了,看那教室裏邊亦是邊人聲騷動,笑指著兩人議論紛紛,也不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陳民國輕咳一聲,解釋道:“老師,那個,我們是來找人的。”作為兄弟班級的班主任,又是容容的媽媽,陳民國當然認識這位馬老師,隻是馬老師似乎並不認得他,學生這麽多,也是難怪。


    “找人?我當然知道你們是來找人,哼,年紀不大,膽子倒是不小,還敢回來,你們倆是哪個班的?”


    陳民國因想到剛才那兩個抱頭鼠竄的學生,已約莫猜到一兩分,正要解釋,誰知馬老師卻又似乎懶得聽了,隻道:“算了,問也白問,先把你們班主任叫來再說。”


    陳民國神情尷尬,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卻看到卿朝容蓮步輕移,從樓上走了下來。女孩本是來找媽媽一起去吃飯的,這時乍然看到她和陳民國對峙的奇怪畫麵,登時笑出聲來,正要發問,誰知教室裏不知道哪個好事的撿起了紙團,竟已在那當眾吟誦起來,語聲緩緩,抑揚頓挫之間倒頗有幾分朗誦的天分,聽這學生念道:“致春陽,”


    三個字一經他正兒八經的念出,已有人忍不住嘻嘻笑出聲來,朗誦之人恍若未聞,隻接著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自從上個月見了你一麵之後,從此你的美麗容顏就一直在我心裏徘徊,久久不能忘記。相思之苦,比軍訓更苦,所以,忍到今天,我必須要向你表白。啊,春陽,你就像春風般和沐,滌蕩著我的心靈,你就像太陽般溫暖,點亮著我的世界。想你的…”


    這學生每念一句,教室裏的笑聲便大幾分,等念到這,已是眾人捧腹,滿室哄堂了。可惜在那宣布落款的緊要關頭,卻被臉色難看的馬老師厲聲喝止了。


    陳民國連續用咳嗽來緩解自己的尷尬,這小作文小排比用的,老兄好歹也把情書寫得清新一點啊,背鍋倒罷了,隻是也太油膩了些吧,夠炸十份豬排了。


    這下容容也是被驚呆了,不過她心裏想的卻是:這都寫的啥啊,看樣子倒像是情書,隻是,就這般寫法莫非也能追到女孩子麽?


    容容把花瓣也似的嘴巴收攏一些,因問起:“陳民國,你在這兒做什麽呢?”


    陳民國嘴本就笨拙,這時候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嬉笑議論,更是心下惴惴,有苦難言,個中誤會,又豈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倒是一旁的馬老師聽見女兒說話,眼鏡下精修的細眉頓時擰作一團,卻問:“容容,你怎麽認識他?”容容奇道:“一個班的同學,當然認識了,不過這卻是怎麽回事呢?”


    馬老師暗歎一聲,真是冤家路窄,心想餘老師的班級裏,怎麽會有這麽調皮搗蛋的學生,因對女兒說道:“都是瞎胡鬧,有什麽好問的,”轉頭又對民國子華嚴肅說道:“還不走?真等著要請你們班主任來嗎?”


    陳民國早已如坐針氈,聽馬老師如此說,竟如獲大赦,也懶的去解釋了,隻拉著劉子華灰溜溜的便往外跑,這份狼狽,怕是比之前那兩位仁兄還要更甚許多了。倉促間尤可聽到馬老師的聲音還在那頭碎碎念念:“好歹也是實驗班裏的學生,怎麽好的不學,流裏流氣…”


    二人急急出了教學樓,陳民國方舒出一口悶氣來,一旁的劉子華卻嘻嘻哈哈,憋不住笑了起來。陳民國苦笑道:“怎麽,看你心情倒是不錯,被罵一頓舒服了?”


    劉子華嘿嘿笑道:“這也能算罵?民國,我說你那臉皮也太薄了些吧?”又哈哈笑了幾聲,接著道:“這封情書幾乎要把我笑死,就這蹩腳的文字,我都不知道當初他是怎麽考上二中的。”


    當時七河中學讀書的時候,在鎖定茉茉這個終極目標之前,劉子華這家夥情書可也沒少寫,挨罵被笑更是司空見慣,在情場這一方天地間,那確實是見慣了大場麵的。


    陳民國搖著頭歎氣,看到劉子華賊眉鼠眼,仍在那幸災樂禍:“好與不好,如今這口鍋民國你算是背上了,隻是不知道那位春陽姑娘長的怎麽樣,不過依著我淺淺的經驗來說嘛,能收到情書的女生,必定不會差!所以民國,你也不必太過鬱悶糾結,指不定成就一段無心插柳的愛情故事,倒是大大的佳話了,哈哈,哈哈。”


    陳民國啞然無語,這家夥果然是情思通透,什麽都能想的出來,隻是方才自己沒怎麽注意,經他提醒,才猝然記起情書的主角竟然是春陽那個漂亮女孩,自己剛才的萬分窘迫,也不知道她看見了沒有,真是夠丟人的。哎,隻希望將來不要鬧出誤會來才好。


    因為剛才也沒看到龐安,現在馬老師在教室裏,又勢同水火,自然不能再問,便也不打算找他了。民國帶著劉子華自去食堂吃飯,之後繞道漫步,閑遊校園,等到周遭都逛了個遍,兩人都有些累了時,才停下腳步來。這時夜色降臨,校園裏早已亮起疏疏落落的燈火。劉子華目光炯炯,不住讚歎感慨,離了學校,才覺著還是校園時光美好,隻是到底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因知道民國晚上還有自習,便也不再多留,準備打道回府。


    陳民國把發小送到了校外的公交車站,直到看他上了車,這才回教室來,不在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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