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下旬,三伏天的威力全麵釋放出來。


    在這樣的天氣裏,吃酒坐席,實在不是什麽愉快的體驗。


    但在缺吃少穿的年代裏,體驗愉不愉快,並不重要。


    能不能填飽肚子,吃一頓好的,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一大早,窯廠的鼓樂班子就吹吹打打起來。


    裏裏外外地搭了不少的涼棚,就這還不夠用的。


    村裏有頭有臉的,都接到了給信,紛紛過來吊唁坐席。


    靈堂那邊不時傳來支客的唱喏。


    抑揚頓挫的聲音,宣告著村裏那些有頭有臉人物的到來。


    喬支書祭拜過後,慰問了家屬秦秀茹和倆孩子之後,跟先行抵達的村長老葛頭和李會計湊活到一起。


    三人湊頭點上煙後,喬支書吐出第一口煙圈道:“周胖子走得也算風光的了。”


    老葛頭點點頭,說話時伴隨著煙霧從口鼻中噴出道:“秦秀茹算對得起他了。”


    輪到李會計時,他卻說了句出其不意的話:“這麽些年,周胖子沒少掙吧?他媳婦帶著他留下的錢和倆孩子,找人改嫁,應該不難吧?”


    喬支書沒有直接否定,隻說了一句道:“恐怕也不容易。”


    李會計卻堅持道:“秦秀茹還是有點本錢的,雖然給周胖子生了倆孩子,可年紀並不大。隻要她願意再生個娃,改嫁又有何難?”


    然而,靈堂裏披麻戴孝的秦秀茹,卻並不在意,死去的丈夫風不風光。


    自打上次被吳巍拒絕後,秦秀茹不僅沒有氣惱。


    反而打心眼裏,高看了對方幾眼。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珍惜。


    秦秀茹心裏琢磨,隻要吳巍能答應,一切都好說。


    哪怕真添個一兒半女的,也行!


    隻是這些話,得等見到吳巍,才有機會說。


    可惜窯廠這邊吹吹打打,直到十點來鍾,頭排席麵都要開始了,吳巍還沒出現。


    正當她想找潘矮子問問時,吳秀春帶著吳曦春過來磕頭了。


    白事與紅事不同。


    家中有男人的,一般都是男人參加,以示對逝者的尊重。


    而吳巍寧願被人戳脊梁骨,也不願出麵。


    秦秀茹知道,今天指定是說不成了。


    與此同時。


    吳巍來到城西一戶姓池的家中。


    這個主家,是一大早在北關大橋頭碰上的。


    畢竟攬工這種事,有手藝就不難。一回生,二回熟的。


    實地看了一下工程量,不大,一麵長五米,高三米的十八牆而已。


    將這樓上的大房間一分為二,好讓兒子和閨女,都有各自的獨立房間。


    而且磚頭,石子和水泥,都備好了。


    外加還叫了倆小工過來。


    滿打滿算,也就一天的工作量。


    吳巍要了雙勞保手套帶上,抄起瓦刀,直接開幹。


    起初跟倆小工配合,效率並不高。


    等到吳巍抽空給倆人散了根大前門之後,立馬順暢起來。


    忙到下傍晚時,天將將黑下來。


    這麵牆已經砌完了。


    由於主家不需水泥刷牆,吳巍用瓦刀背順便幫人家勾了縫。


    這樣顯得美觀一些。


    饒是如此,也僅僅收獲了一天的工錢三塊錢,和一雙用開線了的破手套。


    連包煙都沒給。


    更別提慶功宴了。


    當然,吳巍也能理解。


    一天的小工程,主家通常是不會管什麽慶功宴的。


    能包中午一頓飯就不錯了。


    但架不住離開時,聽倆小工把主家一通問候。


    吳巍也沒攔著。


    說白了,大家萍水相逢,頂多也就抽根煙的交情,真敢攔著他們。


    沒準他們覺會著你一天三塊錢的,站著說話不腰疼。


    畢竟他們才拿一塊五。


    掙錢不易呀!


    但好在隻要有手藝,類似的零工不難找。


    勤能補拙就好了。


    忙累一天回到家中,倆妹妹都還歡天喜地地等著自己。


    三妹秀春端出個新碗來,裏頭藏了倆肥嫩嫩的大肉圓。


    吳巍一看,沒在意這肉圓,卻先在意這個碗了。


    急道:“周扒皮又不是什麽喜喪,你們吃席歸吃席,拿他們家碗做什麽?”


    秀春一聽也急了。


    她是隱約懂得這規矩的。


    短命鬼喪事上的碗再好,也不能往家裏拿,不吉利。


    隻有喜喪的壽碗才好拿,寓意一個‘碗’通‘晚’,討個吉利。


    可十四歲的曦春哪懂這些?


    她隻不過是想幫二哥搶個大肉圓而已。


    秀春知道她臉皮薄,能為了二哥豁出去不容易。


    所以也沒攔著。


    吳巍一看,自己一句話說得三妹愣了,四妹哭了。


    當時就明白過來,立馬改口道:“沒事沒事,二哥命硬,咱不怕這些。快去把肉圓熱乎了,弄碗飯來,我這正餓著哩。”


    不多時,秀春就端了一碗的米飯過來,上頭鋪著的倆大肉圓都被蒸散了。


    裏頭的油水,浸入下麵的米飯中。


    聞著就賊香。


    至於碗,早換成了自家的大口海碗。


    新碗扔哪兒去了,吳巍也沒問。


    吳巍幹脆把散了的肉圓和米飯一拌,嘴巴貼著碗邊沿上,邊刨邊轉著碗。


    一方麵是真的餓了。


    另一方麵也是長期缺吃少穿養成的習慣。


    如此邊吃邊道:“今天你倆去吃席,秦秀茹沒整什麽幺蛾子吧?”


    吳秀春搖搖頭:“沒有,秦秀茹一整天都待在靈堂裏,沒怎麽露麵。”


    曦春補充道:“中途她回屋休息了會。”


    吳巍心裏暗自腹誹。


    但願這婆娘知難而退,別總像在床上那般麻纏得緊。


    回過神來,就聽秀春話題一轉道:“今天也是肖偉民正吊的日子,周家比肖家排場大多了,大家夥都說,秦寡婦比楊寡婦強多了。”


    一聽這話,吳巍當即脫口而出道:“這什麽屁話?周扒皮喪事,秦秀茹能做主。”


    “可肖偉民喪事,他父母還健在,輪得上楊巧巧這個小媳婦做主嗎?”


    理是這麽個理。


    可這幫大姑娘小媳婦湊在一起八卦的時候,才不管這些。


    她們就隻圖嘴上痛快。


    “都說楊巧巧剛過門沒多久,孩子也沒養一個,說改嫁就改嫁了。”


    “不像秦秀茹,拖著仨個娃,就算想改嫁也沒人要。”


    “所以秦秀茹是真的傷心,楊巧巧可就未必了。”


    吳巍搖搖頭,不敢苟同。


    前世楊巧巧懷了肖偉民的遺腹子,終生未嫁。


    倒是秦秀茹,周扒皮屍骨未寒的,就把自己招進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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