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這個借幾分酒意向我發問的年輕儒生,目光中竟不自禁的流露出幾許嘲諷之意。王雱看著我這種眼神,似乎想起什麽,卻迷迷糊糊抓不住,隻好順其自然,看我如何應對。


    做為一個現代人,我對*非常的討厭,雖然這些人其心可誅,想借這種手段打擊政治上的對手,但是做為我來說,卻並不想以牙還牙,否則的話,單憑這些人的信口雌黃,縱然不死,我讓他們刺配三千裏,是毫不困難。


    “王雱不如乃父多矣!”我心裏暗歎著,倘是王安石在此,斷不會讓這些人說些這樣不經大腦的指責,但是年輕人始終是年輕人,一個個少年得誌,怎麽比得上久經宦海的老狐狸,居然想在文字上給司馬光這樣滴水不漏的人找毛病,真是可憐。


    我幾乎是懷著一種同情的心態思考著,希望能夠妥善的用辭,把這些人信口開河說出來的話消於無形。但是這種思忖,卻被人當成一種退讓,這些年紀和我不相上下的人,在此更加放肆了,居然有人輕狂的說道:“民間都說石相公是石聖人,當然不會和司馬老兒一般見識。”


    我把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年輕人的士子,可悲的是,竟然隻有蔡京在輕輕搖頭,隻是眼神裏卻有一絲猶豫,顯是不願意為此而得罪正當紅的王雱。看到我的目光掃過,他連忙斂下眼皮。


    我歎了口氣,對王雱說道:“元澤,你可知道令尊對此事的看法?”


    王雱見我問到他父親,不禁一愣,但是王元澤並非無能之輩,心裏已經隱隱覺得不妥,隻是一下子就找不到問題出在哪裏,在這種不安的心情下,他如何會把他父親扯出來,連忙笑道:“子明公,學生還沒來得及向家父請教,家父和司馬大人一向交好,在這件事上的意見,學生也不敢妄自揣測。”


    我聽他這麽說,臉色稍霽,完全用長輩的身份對王雱說道:“元澤雖不知令尊的看法,但是我卻是深知的,就這件事來說,令尊和司馬大人的意思是完全一致的。”


    雖然這句話隻是輕輕說出來,但是在這有點喧鬧的氣氛中,還是傳到了每個人耳裏,很明顯眾人一下子就靜了下來,以我身份說出這樣的話來,肯定是有原因的,這些年輕士子敢得罪司馬光,卻不敢得罪王安石,我說王安石也是主張以魏為正統,他們就算再不服氣,也隻好靜聽我的下文。


    王雱也是一驚,他是個明白人,知道我既然這麽說,絕不會是信口開河,但卻不願意輸得不明不白,便笑道:“子明公和司馬大人、家父皆是相知極深的,尊長們對於經義史實,見識遠遠高出我們這些後輩,這裏的諸位公子都無緣親自聆聽尊長的教誨,致有輕薄之言,子明公倘不見棄,還請把司馬大人和家父的意思向大家解說一番,學生也好跟著受教。”


    這家夥倒是狡黠,這長篇大論的,說得好聽,卻無非是擠兌我說出個道理來。


    我站起身來,背著雙手,輕踱幾步,緩緩說道:“其實司馬大人本無正閏之說,其意在《資治通鑒》中說得甚是明了,不過是借以紀年罷了,並無揚抑之意。諸位以此為說,不嫌太過?況且漢昭烈雖自雲中山靖王之後,但族屬稀遠,豈能與漢光武帝相提並論?各位皆飽學之士,獨不知南唐烈祖亦曾自稱吳王恪之後?”


    我這番話說出來,王雱一下子就明白他心裏擔心的事情什麽了,這些年輕士子全都噤若寒蟬。其實這層意思,司馬光在書上說得甚是明白,我心裏很懷疑這些人並沒有真正認真讀過《資治通鑒》的。宋受周禪,而南唐則自稱唐帝之後,單憑這一條,司馬光就有足夠的理由以魏紀為紀年,可笑這些人居然在這些地方打主意,說話如此不經大腦,倘是被別有用心的說他們“誹議本朝,心懷南唐”,雖然大宋立國有百多年了,他們也受不起這一本。


    其實以王雱的聰敏,斷然不會不明白這一層,隻是他多半因為心惡司馬光的政見,因此連著他主編的書也不願意去讀,才犯了這種錯誤。他此時心裏也有幾分不安,連忙站起來說道:“前輩見識,果然超出小子們多矣,學生受教了。司馬大人的見解,的確是正論。”


    眾人亦隨之紛紛附和,傾刻之間,居然是一片頌揚之聲。我心裏暗歎,難怪古人說新黨是小人之黨,王安石想倚仗此輩成事,真是打錯了算盤。想到此處,心裏不耐煩得很,便對王雱說道:“元澤,貴府的花園布置甚是精雅,可見主人氣象萬千,我想四處走走,好好領略一下。”


    王雱欲要陪我一同觀賞,我笑道:“賢主人不可太厚此薄彼,豈可因我一人而掃眾人之興?就叫那邊的蔡京陪我就是,找個小廝帶路便可。”


    王雱想想也是,便告了個罪,把蔡京叫了過來,又找了個機靈的書僮陪我去逛他王府的花園。


    有宋一代,但凡做到宰臣之位,多數都有食邑,且皇帝也比較大方,經常會賜府邸,這種事情我已經拒絕過不知多少次了。這王安石家裏本來是窮的,但是他做到宰相後,和這個“窮”字就生份許久了。單是這個花園,就能讓人明白什麽叫“侯門深似海”。


    由那個書僮在前麵引路,我和蔡京信步而行,過得幾扇門,便漸漸把那喧囂聲拋到了耳後。我和蔡京天南地北的海侃,我所倡導的新學對於當時讀書界的影響,是相當的巨大,我不僅僅是捅破了一層紙,而是推dao了一麵牆,許多之前從未被中國人了解的領域,一下子被這些大宋的讀書人收入了眼底,從開始的半信半疑到後來的崇拜、好奇,以及產生一種在那個未知領域探索的衝動,可以說是每一個讀書人都曾接觸過的心路曆程。


    我們應當知道,科學不同於科技,在於科學本身就是一種哲學。它包含著對世界的認知與認知的方法,新學的衝擊,在這方麵,影響尤其巨大。蔡京就是那種對於技術毫無興趣,但是對新學後所包含的哲學意蘊非常感興趣的人物。


    而我也在這閑談中,得到蔡京此次被王雱邀來參加聚會,純粹是因為他的弟弟江陰主薄蔡卞很受王安石的重視,而他本人,在此時卻是免不了有點鬱鬱不得誌。我也知道這個江陰主薄蔡卞,王安石曾經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


    不過我的興趣,主要還是因為他做過錢塘尉,我可以很詳細的向他詢問關於宋代海外貿易的情況,我問得相當的詳細,從他的回答中,我能夠感覺得這個人是一個精明練達的幹吏,雖然不是自己當管的事情,但是他的回答也是相當的翔實、有條理。果然大奸大惡之徒,必是大智大勇之輩,金老爺子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假。隻是讓我鬱悶不已的是,我似乎很欣賞這個曆史上出了名的大奸臣。


    我聽說宋代每年要從海外進口大量的奢侈品,心裏就相當的不爽。我有點憂心的對蔡京說道:“這些淫巧之物,無利於國計民生,隻會讓士大夫生活奢華,而失去太祖皇帝以來立國的精神,須得想個法子加以改變。”


    蔡京見我如此說,便笑道:“石相不需擔心,倘若朝廷有意控製,此事隻在反掌之間。”


    我聽他瞬時間竟然就有主意應付,倒是吃了一驚,便問道:“元長有何高見?”


    蔡京笑道:“隻需朝廷下令,凡那些奢侈之物,每次運往中國的,隻允許若幹之數,若是超出,便予沒收,連帶他商人的財產也充了公,商賈便刺配三千裏。而便是那若幹之數,朝廷也可收他十倍百倍之稅,隻要用這種鐵腕手段,這些物什,數年之內,就可絕跡中國。”


    我笑道:“隻怕胥吏從中謀利營私,害苦了好人,商人若無巨利可圖,亦不願冒那海外之險。”


    蔡京搖了搖頭,說道:“石相大可放心,這些奢侈之物,我們既然控製了數量,在海外島夷那裏收購價格反而會降低,而賣到中國,又因物以稀為貴,價格就會暴漲,這一來一去,商賈們損失有限。”


    我細細思忖,覺得的確也是個辦法。當下很是讚了他幾句。心裏卻又在想,不設海關和推行會計製度,隻怕很難弄清楚每年海外貿易到底是順差還是逆差,這些事也是勢在必行……


    蔡京是機靈人,見我在想什麽,也不敢打擾,便隻默默的跟著我的腳步前行。不料我想得入神,一不小心,就碰到了一棵開著花的樹枝上,被這花枝打得不輕。隨著我“哎喲”一聲,便引來一陣嘻笑之聲……


    蔡京有幾分尷尬的看著我,笑又不敢笑,他本是想拉我一下,卻是沒來得及……


    此時發笑的聲音,卻是女子之聲,聲音清脆,尤如黃鶯之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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