涇縣所在地是勇裏,名為全縣的中心,實際上戶數還比不上吳郡的一個小村落,這裏四麵環山,乃是山穀中的一壩地,在城外的斜坡上,有山民在焚燒著山火,為的是來年多開墾一些可耕種的土地,與魚米之鄉的吳郡百姓相比,這裏的生活無疑更加艱苦。


    剛近城門,我便看到城門口貼著一張黃色的告示,走近了一看,卻是數日前太史慈貼出的募聚兵勇的揭榜,現在經過了這些天的風吹雨淋,這揭榜已是多處破損了,守城的兵士卻隻懶懶的拄著槍杆打盹,一點精神頭都沒有。


    我暗自吒異,太史慈帶兵素為嚴厲著稱,什麽可能允許手下兵士如此疏忽怠守,莫非我原先打探到的消息有誤。


    “請問這位大哥,鎮守這座城的可是太史慈將軍?”我走近一個睡意朦朧的士卒,問道。


    那士卒伸了個懶腰,回道:“是啊——。”


    我續問道:“那請問太史慈將軍的府邸要如何走?”


    回話的士卒極不耐煩的睜開眼,不客氣的說道:“城裏就一條街,到頭便是——。”


    終於見到故人了,我心中的那份歡喜實是無法形容,此時也無暇計較這士卒的惡劣態度,正欲轉身進城。


    “咦,你可是高寵將軍!”方才的士卒上下打量了我好一會,最後出口問道。


    未等我回答,這士卒一把拉住我的衣衫,大聲喊道:“真是你,是高寵將軍來了,諸位兄弟,快過來看看,我這沒看錯吧!”


    隨著這一聲叫喊,又有三四個守城的兵卒圍了過來,我認出了他們正是當日在神亭嶺隨著我與太史慈七十四個小卒中的幾個,這一刻,他們叫喊著我的名字,使勁的向前擠著,在經曆過戰場上的同生共死之後,這一番相見實是不易。


    “哈——,我們快去稟報將軍。”有伶俐的士卒飛快的跑進城去。


    而我則被這一群興高采烈的士卒促擁著,得到消息的士卒越聚越多,他們的叫喊響徹了整條街道,他們的聲音已有些竭斯底裏,我的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這些個士卒和我一樣,出身貧寒,也未必識得多少字,他們在用這一種方式表達著他們內心的喜悅。


    快半個時辰過去了,我隻能一步一步的向城裏挪動。


    “是少衝來了嗎?”我的耳邊響起一聲如雷般的大喝,隨即,一雙大手拔開圍著的人群,將我緊緊的抱住。


    我抬頭,看到了一張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臉寵。


    “子義將軍——。”我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奪眶而出。


    “可想死我了,你這小子,命還真大——。”太史慈結結實實的一拳打在我胸口,狠狠的將我掀倒在地。


    我躺在地上,乘勢用衣袖擦去臉上的淚水,喊道:“哎喲——!”


    太史慈聽到我的喊聲,急忙跑過來扶住我,一臉內疚道:“少衝,是什麽地方傷著了,都怪我一時高興,忘了你的傷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該打該打——。”說罷,抓住我的手要打他自已。


    我一擰腰,借著腰腹的力量躍起身來,笑道:“子義將軍,你看我可受傷了!”


    太史慈愣愣的看著我,好半天才大呼道:“原來是你小子蒙我,嗬——。”


    當晚,太史慈在府邸擺下酒宴,為我接風,並把神亭嶺一戰幸存的弟兄悉數喊來,大家暢飲烈酒,共敘別後的遭遇。


    酒宴過後,待諸人散去,我道:“子義將軍,這些日子可好?”


    太史慈長歎了一口氣,道:“少衝,不瞞你說,這日子過得真是蹩悶。”


    說罷,太史慈方將別後經過一一道來,我方知太史慈退到涇縣後,費盡心力,安榜招集兵士,然涇縣地處偏遠、人煙稀少,至今日募集的兵士也不過二千餘人,且多為山野之民,勇則勇矣,但這些人多不諳軍紀戰法,單憑著勇力又怎能勝得過孫策?


    從太史慈的神情裏我看出他似有些灰心,怪不得守城的兵卒個個鬆懈怠慢,想是受了太史慈這種情緒的影響。不過太史慈能這樣想,反過來說也是一樁好事,想是神亭嶺那一戰後,太史慈也看出了單憑一股子血氣剛勇是勝不了孫策的。


    快過年了,涇縣城中家家戶戶的門前掛上了紅燈籠,紅色代表著喜慶,燈籠就是來年興旺的意思,一晃我已在涇縣呆了好幾日,這涇縣雖是四麵環山,但山都不甚高,敵人若來攻伐,守之不易,加之涇縣城牆多處破損殘缺,極易被敵所偷襲,我有點擔心若是孫策引大軍來攻,必為所破,遂有心說動太史慈放棄涇縣,到別處安身落腳。


    這一日,我與太史慈巡城歸來,恰好斥候來報陳武、韓當在丹楊秣馬厲兵,準備進攻涇縣的消息。


    我見時機成熟,遂諫道:“子義將軍,觀今日之勢,孫策平定江東已是指日可待,涇縣離秣陵僅數百裏之距,其間雖有群山隔阻,但卻並無險隘可守,若孫策挾連勝之勢,引兵來攻,我軍恐危,莫如棄了涇縣,投往主公劉繇處。”


    太史慈道:“少衝莫要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任那孫策小兒有千軍萬馬,我太史慈亦是不懼!”


    我急道:“孫策以區區三千眾,過江以來勢如破竹,不可當也,兵書《六韜》曰:三軍數驚,士卒不齊,相恐以敵強,相語以不利;耳目相屬,妖言不止,眾口相惑,不畏法令,不重其將,此弱征也。是魚混戰之際,擇此而取之。前番主公擁數萬之眾,尚不能敵孫策虎狼之師,今涇縣僅有區區千人,與之交戰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不如退守豫章,待與主公會合後,可再與孫策計較。夫為將之道,當以大局為重,千萬莫逞一時之勇,所謂慮也,勇也,將之所重;動也,怒也,將之所用,此四者,將之明誡也。”


    我一口氣說完,臉漲得通紅,嗓子眼更是氣血翻騰,似有一股熱乎乎的東西要衝出來,若是換作受傷之前,我對這些個行軍布陣的道理還不能一下子說得這般明白,而在陸府的這段日子,對我來說,除了養傷外,更大的收獲在於研讀了諸多的兵法韜略,對於決定戰爭勝負的因素,我更有了自已的一番理解。


    太史慈聽完,許久不曾說話,他大概也料不到曾是小卒的我能夠說出這般道理來。


    好一會,太史慈長歎一聲,握住我的手道:“枉我年長少衝數十歲,至今日方知為將之要,少衝休怒,我聽你之言便是。”


    我使勁的咬了一下嘴唇,仍有些不相信聽到的話,但從太史慈的凝視我的眼神裏,我看到了一種以前從未見到的,融合著信服和敬佩的目光,這一刻,我知道我的話已折服了太史慈。一股暖意從太史慈的手上傳過來,沁入到我的掌心,長久以來,我都不曾有這般的興奮莫名。


    我一把抱住太史慈魁梧的身軀,道:“子義將軍,少衝適才言重了,請勿怪才好!”


    太史慈哈哈一笑,大聲道:“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少衝睿智多謀,非我所能比也。不過,豫章深入蠻夷,地偏人稀,非成事之所在,我軍此去,軍糧以何為繼?”


    太史慈畢竟是帶兵之將,這一問問得適到好處,我胸有成竹道:“豫章之北,湖海之濱,海昏、上繚有宗民萬餘家,暫可應付軍糧,我軍可先居於此,待與主公兩軍會合後,可再便宜行事。”


    太史慈聽我說得有理,點頭稱是,豎日,未等孫策來攻,我與太史慈整肅隊伍,棄了涇縣,引軍往海昏上繚而去。


    我與太史慈引軍剛出涇縣地界,就有斥候飛馬來報:孫策派陳武、韓當、孫賁三將領兵來攻涇縣,前鋒現已至勇裏城外三裏。我心中不禁暗叫僥幸,要是走得慢一點,就可能被陳武等人堵在涇縣城裏了。


    上繚,山青水秀,一派詩畫般的田園景象,與荒蕪破敗的涇縣大不相同,倒是象極了江南。鄱陽湖畔土地肥沃,民殷物豐,多宗族聚集而居,上繚乃是長江中遊有名的糧倉。其位置南依豫章,北臨柴桑,東通鼓澤,西達夏口,素為江河往來之要衝。


    我與太史慈引兵西行,一路之上,先前潰散到此的劉繇軍兵士見我們打著“劉”字的旗號,紛紛聚攏過來。待到了上繚附近時,竟聚集了近三千人的隊伍。


    不過,這三千人雖然看起來不少,但如果真與孫策的精兵交戰,孫策軍隻要五百人來溺戰,我們這三千人恐也敵之不過。這些兵士早被孫策軍給打怕了,不用說上戰場撕殺,就是遠遠的瞥見孫策軍的旗幟可能就會望風而逃。


    至於軍紀就更不用說了,平日裏劉繇、張英等人管束就不嚴,沒仗打時這些兵士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等到真上陣時卻是腿肚子打顫,溜之大吉。其實我不用多猜想,就應該知道吃了敗仗還能逃得性命的,除非有過人之能,不然的話肯定是第一批開溜的逃兵。


    待在上繚安定下來,必須好好整肅一下隊伍才行,一路之上我都在為如何把這樣一支潰敗之軍訓練成令行禁止虎狼之師而發愁。


    這日,我軍剛至上繚,還未等安頓好隊伍。忽有劉繇使者求見,待召來一問,才知劉繇自神亭嶺大敗後,一路往西潰敗,待到了彭澤所部竟隻剩下了不到一千人。


    從使者那裏,我們還得到一個消息。從秣陵一路西逃的彭城相笮融攜百姓萬餘人,馬千餘匹也退到了豫章,這時劉繇任命的豫章太守朱皓與袁術任命的豫章太守諸葛玄正打得不可開交,朱皓形勢吃緊,遂向劉繇請求增兵救援,劉繇大敗之後哪有兵可援,遂請求笮融率部增援。


    我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冷戰。笮融野心勃勃,且驕橫放縱,濫殺無辜。昔日笮融暫留廣陵太守趙昱處時,乘酒酣殺昱,後放兵大略,此去豫章,恐生變故。


    這時太史慈道:“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那使者答道:“主公聞子義將軍領兵到了上繚,甚是高興,即命我等前來。主公的意思是望子義將軍即刻引兵往彭澤會合,共商大計。”


    眼下我軍軍無鬥誌,當務之急不在於戰,而在於占領一個可供錢糧的地方,然後強化訓練,整肅隊伍,如此方能有所作為。彭澤北臨長江,一江之北乃袁術的皖城,往西則是黃祖盤據的夏口,隨時有可能被人攻襲,且彭澤地貧人稀,錢糧不豐,如何支撐得起二、三千人的軍需供給。


    論起統禦一支軍隊來,劉繇實在是外行之至。


    我見太史慈臉上有些猶豫,似有些個舉棋不定,這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這三千人馬,我可舍不得又被劉繇給喪送了。


    想到這裏,我諫道:“子義將軍,我軍初到上繚,立足未穩,將士又皆疲乏不堪,急需休整。若馬上開赴彭澤,雖應了主公之意,然眾士卒敗仗之後士氣低落,行軍久了恐生變故。再說眼下的情形即便上得戰場,也怕無心交戰。不如這樣,我等可修書一封,言明暫駐上繚的原因,若是主公那邊有什麽差遣,我等可再前往不遲。”


    太史慈道:“就依少衝說的辦。”這些天來太史慈對我已是佩服之至,遂然應允。


    有時候想象往往與現實有很大的不同,我本以為隻要打了揚州牧劉繇的旗號,上繚的宗民即便不夾道歡迎,也起碼不會把我們拒之門外。畢竟豫章乃揚州下轄六郡之一,劉繇可是比豫章太守朱皓要大的多。


    然而,當我看到上繚緊閉的城門和高高掉起的吊橋時,我才知道一切不是這樣簡單的。上繚一帶雖物產豐富,但湖網密布,江賊時常擄掠,境內治安極不安定。各宗族對外來的軍隊幾無信任度可言。


    更何況劉繇被孫策打得狼狽不堪,如今隻是空掛了楊州牧的名號,且前些日子笮融打著劉繇的旗號過境,敗兵騷擾擄掠鄉裏,比之江賊尤甚,也難怪上繚的宗族聽聞又有劉繇軍來,驚慌之餘,緊閉城門拒不接納。


    如果得不到當地豪族的支持,我們就很難在上繚立足,更談不上圖謀以後的發展了。正在我與太史慈一籌莫展之際,忽然斥候又報來消息:素無信義的笮融見有機可乘,便引軍詐取了豫章,太守朱皓也被殺害。


    我先前的擔心終於應驗了,笮融兵匪本性,有奪地自取不再受製於人的機會,豈會放過?我急與太史慈商討對策,我的意思是一麵派人前往彭澤見劉繇,請求劉繇以揚州牧的身份正式下令討伐笮融謀逆之罪,另一麵加緊操練人馬,作好討伐笮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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