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也許注定是個多災之年,在長江之北的青、徐、豫、兗諸州及淮南,成群的蝗蟲忽起,食盡禾稻,如關東一境,穀物一斛,需錢五十貫,百姓相食啖,白骨委積,屍穢滿路,其狀慘不忍睹。


    秋十月,從江北傳來曹操兵發洛陽迎立天子的消息,年初,曹操在成功消滅張邈反叛勢力後,從荀彧、程昱之計,率軍大破青州黃巾軍,收其強健者充軍卒,聲勢複壯。帝以曹操為鎮東將軍,領司隸校尉、錄尚書事,加封有功的衛將軍董承等十三人為列侯,並贈射聲校尉沮俊為弘農太守,自此朝政為曹操一派所把持。


    與此同時,淮南的袁術籍地廣糧多,又有孫策所質玉璽,遂思昔漢曆年四百,氣數已盡,海內鼎沸,吾家四世三公,百姓所歸,吾袁姓出於陳,陳乃大舜之後,以土承火,正應其運,心中早暗生稱帝之心。為擴張勢力,心存野心的袁術命大將紀靈引軍十萬攻徐州,劉備派張飛守住下邳,自已與關羽將兵拒袁術於盱眙、淮陰一線,兩軍互有勝負。


    正僵持不下時,下邳相曹豹被張飛鞭責而死,城中丹揚兵舊部乘勢叛亂。袁術見劉備後方不穩,遂修書與暫居小沛的呂布,許以軍糧,勸其襲取下邳,呂布大喜,引軍水陸東下,張飛接戰大敗,劉備的妻子及將吏家口悉數成虜。


    待劉備得到敗報回援時,被紀靈隨後追擊大敗,隻得屯兵於海西。其後呂布忿恨袁術運糧不繼,又重召劉備,表為豫州刺史,使之屯兵小沛。呂布自表為徐州牧。


    諸侯爭霸,你爭我奪,弱肉強食,這一出仿佛又回到了二百餘年前的戰國年代,其中,又有哪一方諸候會把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而我現在雖然在豫章站穩了腳跟,但要不被強大的別人吞並,除了屯田富民,加強軍備外,還需開立學館,廣召博學儒士來投才行。


    好在剛剛經過一場惡戰並沒有影響到豫章的根本,與饑寒中的江北諸州相比,豫章的情形要好上了很多,充盈的府庫也使我有了一點爭霸的底氣。


    這一日,我剛與劉曄、倉慈、鄭渾從上繚趕回豫章城,負責接待禮儀的許靖便匆匆趕來。他道:“將軍,淮南袁胤已在驛館候了多日,不知——?”。


    袁術這個貪欲淫侈的家夥,到了淮南後養媵禦數百,無一不兼羅紈,厭粱肉,致使府庫空盡,百姓饑困,一聽說豫章富庶,就馬上派來從弟袁胤借糧,名雖為借,實卻是以武力逼迫我們無償的給他糧食。


    我一皺眉,道:“子魚不是接見過他了嗎,怎麽還不依不僥的,你再去跟他說,就說我身體不適,不便見客。”


    劉曄見許靖麵有難色,諫言道:“那袁胤乃是袁術的從弟,恐怕不是那麽好打發的。”


    正說話時,甘寧從外麵跨步而入,聽到劉曄的話,接道:“袁術雖是四世三公之後,但為人器量狹小,不過是徒有虛名,有什麽可怕的?”


    我慮道:“袁術坐擁兩淮,甲兵數十萬,若真的興兵來犯,僅憑我們一已之力是擋不住的,況且若戰火再度波及百姓,使好不容易的複墾的土地再次荒蕪,豫章剛剛安定的局麵又將破壞,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


    劉曄聽我這麽一說,笑道:“其實,要打發走袁胤,也不是難事。”


    我急問道:“子揚有何妙計,且說來聽聽。”


    劉曄不慌不忙,說道:“說穿了也沒什麽,其實隻是一個字——錢。昔日我初投廬江太守劉勳時,正遇上袁胤授袁術差遣,到皖城籌措軍糧,劉勳素知袁胤貪財,便一麵向袁胤大吐苦水哭窮,一麵便暗中送與袁胤大量的金銀珠寶,那袁胤受了賄賂,回過壽春後便慌稱廬江水澇,百姓困苦,無糧可供,由此征糧之事便蒙混了過去,這一次,我們何不依樣而為。”


    我大喜道:“就依子揚所說,敢情這袁胤賴著不走,目的是想要敲竹杠,也好,且讓這小子得意一回。”


    劉曄又道:“今歲淮南諸地飛蝗侵襲,顆粒無收,袁術既來豫章借糧,我想他定也會差使向江東的孫策求糧,孫策現在羽冀已豐,豈會再把袁術放在眼裏,我慮孫策必不借糧,兩者必失和耳,孫策現在內有會稽末平,嚴白虎等眾寇襲郡,外有袁術虎視,必不會再啟戰端與我軍撕殺,因此,此時若我等遣使往江東謀和,事必成矣。一旦與孫策合談成功,那袁術必投鼠忌器,即使事後知道了真相,也不敢拿我們怎樣。”


    劉曄的想法實在是出人意料,我軍剛與孫策惡戰過,在短時間內去商討和談,成功的可能性實在要打幾個問號。


    但是,劉曄適才的分析也是句句在理,孫策在江東驅逐了吳郡太守許貢後,已盡占丹揚、吳郡,同時引大軍兵取會稽,與會稽太守王朗在西津決戰,殺故丹揚太守周昕,並大破王朗軍,後王朗退守固陵,堅守不出,孫策數次渡水作戰,均未能奏效,兩軍相峙,已有數月之久。


    對於孫策來說,若不顧內患未平,發兵征討豫章複仇,與我軍決戰的話,那麽正好給了嚴白虎、許貢這些人機會,剛剛平定的丹揚、吳兩郡又會反複,所以,孫策現在最要緊的是集中力量,擊破會稽王朗,迅速的統一江東三郡。


    不過,猜測歸猜測,若是真的遣使前去,此一行又過於凶險,畢竟孫賁的首級尚在我這裏,而且對於一路所向披靡的孫策來說,此等大敗之辱豈能不報。


    我環視眾人,道:“子揚之計雖好,可是這東結孫策,不知何人可堪此重任?”


    未等我話音落下,隻聽到一人大聲應道:“基願出使江東!”


    我定睛一看,卻是劉繇長子劉基,這一趟江東之行,危機四伏,萬一孫策為孫賁之死遷怒到使者頭上,那可是要被砍頭的,劉基有如此膽量,單就這一點,比他父親劉繇就要強上甚多。


    我正猶豫不決,劉基以為我信不過他,又道:“基父繇,先為揚州牧,今我承父遺命持節出使江東,孫策也不能奈我如何!”


    的確,眼下豫章諸君中,除了劉基外,我還真找不到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孫策現在雖然占據了江東,但還未得到朝廷的認可,劉基此去,孫策若是加害,則必為擁漢之士所棄,為朝廷而不容,孫策胸有大誌,素有北上中原爭霸之雄心,當不至於為泄一時之忿,而做出損害自已利益的事來。


    權衡再三,劉基要是出使的話,結果肯定比別人去要好,我點頭應了劉基的請求,說道:“此行江東,一為奉還孫賁之首級,留死去之人以全屍,此積德之舉也;二為具陳我等承繼先主遺誌之決心,表我軍將士守土衛疆之決意,事關重大,為周全計,子揚兄可隨往,一路之上也有個照應。”


    劉基笑答道:“有子揚兄隨行,此行吳郡定能如願。”


    吳郡,是的孫策現在正在吳郡,那裏有太多我所熟悉的名字和地方,隻不知物是人非,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陸遜,那個天真可愛的懷橘陸績,更還有存在於我夢中的陸緹,他們都還好嗎?


    陸緹——,那個在太湖之上軟語溫存的美麗女子,那個用纖纖玉手給我端來湯藥的姑娘,這一生我又如何能將她忘記,此時此刻,隻不知她現在又在何方?


    也許是時候了,現在我在豫章站穩了腳跟,應該去把陸遜他們接來,隔了大半年的時間,小陸績一定又大了不少吧,恐怕我要認不出他了。


    待眾人散去,我獨留下劉曄,將一封書信遞交於他,我道:“昔日我留駐吳郡之時,與吳中陸遜有舊,今有我親筆絹書一封,子揚若到了吳郡,可將此信轉交於他。”


    劉曄接過絹書,藏於懷中,這一去出使江東,是生是死,何時回來都難以預料,在劉曄走的前一夜,我二人徹夜長談,是一夜無眠。


    撲跳的燈火忽閃忽暗,就象豫章這個地方一樣,落到大漢朝這塊版圖上,不過是最不起眼的一個黑點而已,要想劉表、袁術、孫策三大強豪的夾縫中生存下來,一切都又談何容易。


    這一晚,劉曄的神情是如此充滿自信,他道:“曄以為唯今之計,當東和孫策,北安袁術,西結劉表,先定南方百越,拓邊擴疆,以為豫章之固,待天下突變,我軍可伺機而動,擇一而攻之,方為上策!”


    劉曄的見解甚有道理,眼下袁術雖有稱帝之心,卻未露於形,又有紀靈、張勳等梟將相佐,冒然與之翻臉實為以卵擊石,謀取江夏雖是穩固豫章之上策,但兵取江夏,勢必要冒與劉表開戰的風險,此也不可為也。


    再說孫策現在坐領江東,根基漸固,手下周瑜、程普、韓當皆萬人敵,又有張昭等人代為謀劃,我軍能守住現有之地,已是不易,如何還能惹火燒身,自取滅亡。思來想去,也唯有南擊山越,拓展疆域,鞏固根本方為上上之策。


    我擊掌讚道:“子揚果是軍中智囊,有兄相佐,乃寵之幸也。”


    劉曄憂道:“豫章強敵林立,暗流激蕩,風起雲湧,卦象曰:坤門之中危機四伏,實非遊龍潛伏之所,我走之後,少衝兄千萬小心,南征蠻越雖是正途,但恐眾將有疑也。”


    劉曄這一句話說得情深義重,使我感動不已,相遇劉曄迄今,我與劉曄均以字相稱,相互敬重,兩人皆心胸坦蕩,彼此之間早已引為知已,此番作別,心中都不免有些不舍。


    我心為所動,伸出手去緊握住劉曄,道:“子揚兄此行,實若身處在風口浪尖之上,萬事更要細心!”


    果如劉曄所料,議事廳上,我一說出南下的方略,眾人即是一片反對之聲,莫說是華歆、許靖、許邵這些名士反對,就連太史慈和甘寧這兩員倚重大將也是一樣。


    “淮南袁術奢欲無度,急廢帝自立,此為逆天之舉,我軍當可討之!”華歆第一個駁道。


    甘寧虎目一瞪,道:“寧一路從江夏而來,諳長江之水情,夏口,呃長江之咽喉,挾南北之要衝,劉表守將黃祖暗弱無道,親信奸人,非大將之材,我軍若討之,寧願為先鋒將!”


    太史慈也道:“江東,故主劉使君之地也,孫策舉私兵謀取江東,驅我等於豫章偏郡,非為朝廷所授,名不正言不順,我軍若能乘得勝之機回師討伐,必為江東百姓所戴。”


    未等我說話,甘寧又道:“少衝,恕我直言,南下之舉乃是懦夫所為,今我彭澤舟師有蒙衝戰船十五艘,鬥艦、斥候船上百條,精銳士卒近三千人,均已整訓成軍,豫章水軍控製著夏口至皖城的廣大水域,縱望長江之上下,即便是江夏黃祖派出最強的荊州水師來,我甘寧也有膽量博上一博!”


    這二個月來甘寧與我相處日子久了,彼此的稱呼已用表字來代替,他這些天一直在彭澤口督造戰船,操練新成立的水軍,見我說出南下的意見,以為我是憂心豫章四周強敵環伺,恐力戰不敵,遂出列稟道。


    太史慈也不甘落後,說道:“石印山關隘修造已基本完成,隻要最後一批石料運到即可在三日內完工,到時隻須在石印山關口駐紮一軍,把守關隘,定可一夫擋關,萬夫莫開,任孫策有千軍萬馬,也奈何不了我們!”


    我苦笑了一下,豫章水鄉澤國,河網密布,湖泊縱橫,擁有一支精銳的水軍,就象北方擁有了一支快速的騎兵一般,在戰場之上,時間從某種意義上講決定著勝與負、生與死,上次我之所以能大敗孫賁,出乎敵軍常規預料,乘船以迅急之勢直撲番陽是原因之一,因此,在彭澤督造戰艦,籌建水軍是立足豫章必須做的事情。


    而在石印山修造關隘,則是不得已而為之,雖然我派了劉基劉曄出使江東和談,但結果卻尚難預料,況且豫章扼吳楚之咽喉,乃是孫策兵進荊州必奪的地方,現在他遲遲未出兵主力進犯,主要是受製於會稽王朗和境內賊寇活動猖獗,程普、韓當等大將都忙著討伐平亂,一旦以後緩過勁來,恐怕他第一個就會拿豫章開刀,我不可不防。


    我道:“子義切不可大意,古之雄關險隘的得名,除所依之地勢險要外,主要還在於守關將士齊心善守之故,若將士上下離心,或是將領驕縱大意,關隘即便險如汜水、虎牢也是無用。”


    太史慈聽罷,沉聲道:“主公放心,關在人在,關陷人亡,隻要我太史慈活著,就決不會讓孫策軍一兵一卒踏過關隘。”


    太史慈自忖英勇,對前番受周瑜所欺一直耿耿於心,我聽得太史慈說出此話,不知怎得,心頭忽得閃過一絲不祥之意來,關陷人亡,這話極不吉利,且是重誓哪能隨便說出來。


    這樣一想,我大聲寬慰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子義切勿放在心上,我們與孫策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往後的仗有得子義你打,到時我保你打得過癮,還怕報不了仇!”


    甘寧一聲,大聲道:“這可不行,到時要是功勞都由子義一人得了,我甘寧可是不答應。”


    我與太史慈皆聞言大笑,見大家興致甚高,我仔細疏理了一下思緒,道:“豫章地處偏遠,人煙稀少,非英雄起事之地,若我等坐等敵人來犯,他日必身敗成擒,今屯田積栗養民之事初成,我軍上下糧草充足,士卒精銳,便當有所作為,環視四周,劉表、袁術、孫策皆手握雄兵,彼強我弱之下,強之與戰,敗了自無話可說,倘若勝了,也將是得不償失。豫章之南,為百越聚居之地,雖多是荒野山林,但若能收歸轄下,我軍則可取道而往桂陽、零陵、交趾各郡,糧草、器械、軍馬采購就不必再受製江夏黃祖軍的束縛,此為豫章之長久而計,望諸君細慮之。”


    雖然華歆、許邵等人還有些異議,但經我這麽一說,太史慈、甘寧已然明白我的用意,豫章一郡缺乏縱深,無回旋餘地,倘有戰事則千裏沃野頓成戰場,若山越與敵勾結攻我後路,則我軍必敗,所以,我軍要想在與諸強的爭鬥中站穩腳跟,就必須南攻山越,平定後患。


    此次決議之後,我一麵著令甘寧、太史慈加緊督造戰船、整修關隘,另一麵認真利用農閑之機征召軍屯士卒操練陣形,積極籌備南征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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