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七月七日,蒯越率主力四萬餘人沿湘水而上,進抵長沙城外,順著山勢紮下三座營寨,北城外的右冀由先鋒韓浩把守,湘水之畔的左冀歸大將向朗守衛,蒯越本人領文武諸將坐鎮中軍大帳,左右策應。


    湘江,浮水而上的戰船將曾經寬闊的江麵遮蔽得嚴嚴實實,城外,敵營結成連綿數裏、森然有序的圍城大陣,令人望之凜然。


    七月九日,蒯越軍開始攻城,一小隊騎兵正在軍陣前麵奔馳,掀起滾滾煙塵,隆隆的馬蹄聲中間雜著刀劍的鏗鏘,在騎兵後麵是大批身著鎧甲的步兵,沉重劃一的腳步和著同樣節拍的鎧甲嘩嘩震動聲,如遠山漸進的悶雷,勢如破竹地在一望無垠的原野上滾動。


    除了這些,再沒有其它的雜音,林立的長槍寒光湧動,齊刷刷的長刀中,間或閃現著一兩個殘缺的崩口。


    透過稍微露出的縫隙,可以看到在一隊隊整齊森嚴的士兵中間,是用江陵以西人跡少至的森林圓木造成的一艘艘龐大的船裝運來雲梯、撞木、戰車,還有一種特別的用四輪推動的攻城戰車。


    朔風野大,乾坤肅殺。


    敵軍首度攻城,即氣勢滂勃,左右是韓浩向朗各五千人組成的側冀,正中是蒯越親率的足有二萬餘人的攻城主力,加上各種攻城車輛輔佐,看來蒯越是傾全力出擊了,其目的不外是想一鼓作氣攻破長沙。


    我知道如果擋不住敵人第一波猛攻的話,長沙就真的守不住了。


    “敵軍離城一千步!”


    “還剩五百步!”


    “隻有三百步了!”號令官急促的聲音和來回奔走的腳步聲在我耳邊回蕩。


    麵對大敵,我努力鎮定自已的心緒,假作悠然之狀站在城樓上,後麵獵獵飄揚的是書寫著“高”字的帥旗。這樣,每一個士兵抬頭都能看見我,知道我正和他們在一起戰鬥。


    我拔出一支箭,習慣性地舔舔箭鏃,將箭搭上了弓弦,大聲喝道:“弓箭手準備迎戰!”五百名埋伏在城垛後的弓手支臂擘張應聲微微上揚,殺機漸漸凝重……。


    “急速射!”我一聲令下,手中箭弦一鬆,箭似流星一般,向城外飛去,在它後麵,自上而下箭雨在衝鋒的蒯越軍隊型中炸開,中箭的士兵和戰馬被無情地卷入滾滾向前的洪流中。


    城上箭若飛蝗,不斷有敵兵倒下,但他們仍舊不顧慘重的傷亡拚命衝鋒,在撕殺叫喊的人群中,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衝在最前麵,手中長刀揮舞,正在指揮著軍士向城邊接近。


    “魏延!”我暗叫了一聲。


    陰魂不散的家夥。


    我擰神咬牙,伸手抄過長槍,這一仗注定又將是一場惡戰。


    “敵軍過護城河了!”


    “快,滾木準備!”城頭指揮的將領的喊聲沙啞。


    話音未落,就聽得“咚——!”的連聲巨響,大如磨盤的石塊從天而降,將堅實的城牆砸出一個個大坑,那些直接掉落到城上的巨石威力更是驚人,夾雜著強力衝力的石塊如炮彈一般,頓時將聚在城頭守禦的士兵砸倒一大片。


    “拋石機!”我勃然變色。


    對於本已有些殘破的長沙城垣來說,拋石車的破壞力是驚怖的。


    “快,豎起竹立牌遮擋矢石!”城上指揮的將校見敵拋石機造成巨大傷亡,連聲督促道。


    竹立牌雖然不能完全遮擋住拋石的攻擊,但竹片柔軟的彈性正可減去石塊的衝力,即便落到城頭,也不會造成大的傷害,最重要的是竹立牌製作取材簡易,被砸壞的話再做比較容易。


    乘著我軍短隙混亂,敵軍先鋒已渡過護城河,進抵長沙城下,長長的雲梯開始豎起,激戰在即——。


    “快用抵篙推開雲梯!”


    “向城下俯射!”


    “雷石,下!”


    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長沙北城。依托有利的地形,將士們前赴後繼,奮起抵擋著敵人的一次次攻擊,但人數和武器裝備上的劣勢有時是不可改變的,隨著戰事的深入,缺口被一次次的撕開,又一次次的被堵上,終於決戰的時刻到了——。


    一小隊敵步兵乘著城頭雷石用盡之際,呐喊著順雲梯登上城頭,為首一敵將,驍勇異常,手中刀上下翻飛,令人靠近不得,我凝神看去原是魏延。


    守軍在帶隊將官的指揮下,正竭盡全力的反撲,企圖填合這個缺口,魏延一聲呼喝,手裏的大刀將那名我軍將校的長槍砍斷,鋒利的刀刃在對方臉上到胸部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旁邊一名年輕的新卒似乎被嚇呆了,拿著刀發愣,被魏延返身一刀砍掉了腦袋,無頭的屍體還呆站在那裏,頸項裏噴出衝天的鮮血——。


    在魏延短促而凶猛有力的突擊下,守軍開始潰退,我見形勢危急,缺口下麵敵軍又在瘋狂的往上湧,便再顧不及其它,奮然拔出背後的短戟,大聲斷喝道:“兒郎們,殺敵複仇的時候到了!”


    說罷,我擰身飛躍下城樓,直撲向缺口。


    魏延的凶悍不是一般人能抵擋的,當日薺州口一戰血流成河,我不僅失去了五百忠誠善戰的親卒,更折了大將周魴,使我遭受如此重大挫折的不是別人,就是眼前的這個人——魏延。


    “嚓啦——!”戟尖劃過盾牌,火花迸濺!


    連挑了數名擋路的小卒後,我終於與魏延對了麵,魏延的臉上被利箭犁出一道可怕的血槽,顯得極是猙獰。


    他低哼了一聲,眼睛裏露出一絲興奮的光芒,道:“高寵?”


    我點了一下頭,傲然用戟尖挑起一串敵卒屍體,以示回答,這一刻手中的兵刃才是最好的交流工具,你手中的刀槍劍戟即是你的化身。


    魏延後退了一步,後背靠上城垣,以消彌一下心中氣血翻湧的不適,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握緊刀兩眼死死的盯著我。


    “高寵,為何每次都是你——!”魏延的聲音低沉而急促。


    我冷眼打量著四周圍攏過來的敵卒,縛戟笑道:“姓魏的,我也正有此一問,隻不過今時不是昨日,有種的話,就別拿士兵的性命墊背,你我且單挑一回!”


    “我大軍壓境,長沙城破隻在須臾,汝一味持勇,有何值得炫耀之處,我魏文長是何許人也,豈能為你這低劣的激將法所惑!”魏延的話語中透著十足的自信,說罷便一使眼色,即有十幾名敵卒慢慢向我靠攏過來。


    我輕蔑的牽動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故伎重施!魏延又是想依仗著人數上的優勢來消耗我的體力,這一次我決不會讓他得逞的。


    迅速擒起短戟,我深吸一口氣,輕舒猿臂,戟身如離弦之箭直取靠在城牆上的魏延,尖細的戟尖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與我的身影一起破空而至。


    “當心!將軍!”站在魏延身邊一名殺得滿身是血的敵卒大叫著,閃身擋在魏延身前。


    “噗——!”戟尖毫不費力的穿透敵卒身上的鱗甲,貫穿胸膛而出,方才企圖圍攻我的敵卒未料到我會先發製人,忙挺兵刃猛撲過來。


    這一幫士兵能如此不顧生死維護於他,魏延統兵確是極有才幹,如果再這樣糾纏下去,城下敵兵會乘機蜂擁而上,到時一切都晚了!


    隻可惜我身旁沒有一支象以前周魴率領的親衛那樣的勁旅,要不然這群敵卒我可交與親衛,自已可徑取魏延。


    不及細想,戰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迎戟殺戳,一名躲在盾牌後麵的敵兵被我拍到天靈蓋後齊嶄嶄地飛了出去,未等他倒下,我一個轉身又將他右邊同伴的左肩連同盾牌一起挑了起來,剩下的敵兵齊聲嚎叫著掄刀猛砍,現在我戟未拔出,正是進攻的大好時機!


    戟勢如電,由刺桃再次變為橫掃,掛著勁風如火石般劃過圍攏過來的敵兵的腰部,鮮血從他們裂開的戰甲中噴濺而出,四個敵兵在我貫勁全力的一掃下,腰脊折斷,哀嚎著倒在地上,包圍圈破碎了!


    兩軍交戰迄今,雙方都已筋疲力盡,除了我與魏延在這一處纏鬥外,徐庶也領著將士在另一側與韓浩、向朗的側冀激戰。


    正在此時,在城外指揮的蒯越見有竹立牌遮擋,用拋石機扔石塊殺傷我軍作用不大,便改變策略,令操作手將巨石直接砸向城牆,在巨石強大的衝力下,本已鬆動的城垣被砸出一處處塌陷的缺口,大批的敵兵見破城在即,便順著缺口蜂擁而來。


    如果沒有援軍的話,破城將不可避免。


    我朝著城樓上護旗的將官打了一個手勢,按照事先約定好的,待護旗官揮動旗號後,一支二百人的精兵將會前來增援,這是我事先設伏好的預備增援的隊伍,本來想等到敵兵開始潰退時追擊用的,現在軍情緊迫,守城要緊我隻能動用這最後的機動兵力了。


    護旗官按我的意思,在城樓高處連揮旗語,率領這支精兵的是老將黃忠,他會很快前來增援的,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時間在一點一滴的過去,城頭的戰鬥仍在繼續,不時有敵兵慘叫著掉落下去,但即便是以三換一的傷亡,也是我所耗不起的。


    戰局愈發不利,黃忠卻還不見蹤影,相反倒是城中太守府那邊有陣陣喊殺聲傳來——。


    難不是城中生變,我越戰越急,魏延晃動身影,在我麵前不停的遊走著,一旦被我逼入死地被祭出金蟬脫殼之計,指揮身旁士兵上前充當炮灰,我被魏延拖在這裏一時也無計可施。


    “弟兄們,城破焉有家在,快登城殺敵去!”正在焦急時,忽聽一個年輕而有力的聲音在大喊著。


    千餘穿著雜色衣服的兵士沿著梯級登上城頭,迅速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兵器與敵兵撕殺起來,是趙累領著千餘長沙兵來增援了,奪取長沙城後,安置張懌軍的二萬降卒成了大問題,一旦處置不當,極有可能激起兵變,在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裏,我采納徐庶分化治之的建議,一麵遣回軍中老弱疲卒,一麵挑選部分精壯男子充作運糧修城的後備隊,轄歸桓階指揮,趙累的這一支兵正是後者中的一部分。


    依靠城頭垛口堅實的防護,加之迅猛的突擊,先前爭先恐後爬上缺口的敵兵一個又一個栽下城去。


    “啊——!”一個敵兵被趙累一箭射穿大腿,疼得慘叫著扔掉兵器翻下城頭,“嘿!又一個——!”正準備再放箭的趙累興奮的叫喊著,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背後有一名敵兵正悄然靠近。


    “小心!”我大喝一聲,以戟當箭,似流星一般直射過去。


    在我全力一擲下,戟勢驚人,那名偷襲的敵兵被戟尖穿透後背,順著慣性筆直的向前走了五六步,這才轟然撲到在地。


    包圍我的那十餘名敵兵見我如此神勇,臉色變得慘白,盡管我失去的利器,但在我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下他們是連連後退,已然完全喪失了作戰的勇氣。


    趙累這一股生力軍的加入,大大緩解了我軍守城兵力的不足,同時也極大的振奮了軍心,將士們受此鼓舞,紛紛奮不顧身向登城之敵撲去,戰場上的形勢一下子被逆轉過來了。


    “鐺啷啷——!”一陣急促的鳴金鑼聲響徹蒼穹,眼見著再攻無果,蒯越終於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撤!”魏延不甘心的低哼了一聲,然後飛身躍下城頭,向城外遁去。


    攻城的敵兵見擔當突擊主力的魏延部已撤退,便紛紛跳下城頭,向城外潰敗,趙累引兵要追趕,我怕蒯越設有伏兵,便攔住趙累,道:“趙將軍,你不是在城西督糧嗎,怎得到了北城?”


    趙累喘了口氣,道:“寵帥,城中兵士嘩變,黃老將軍正引兵平叛呢,是他讓我速來這裏增援的。”


    “什麽,你說城中有嘩變,到底什麽回事?”我問道。


    “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趙累答道。


    我掛念城中事變,急交待了趙累幾句後,便與徐庶引一支兵向喊殺聲激烈的地方殺去。行至半道,前麵一斥候飛奔過來,我攔住細問,始知城中一部分忠於張懌的長沙降卒乘我軍忙於抵敵之機,衝進太守府脅持桓階反叛,並假令放出被我囚禁的張懌,現在黃忠正領兵與叛軍在西城激戰。


    我神情沉重,這真是禍不單行,幸爾我伏下了黃忠這支精兵,也萬幸張懌與蒯越沒有聯起手來,要不然腹背受敵的滋味可不好受。


    “自我軍入長沙以來,安民養息,重賢納才,收士子之心,民眾已漸俯,此番張懌餘黨作亂,追隨者皆其死黨耳,正可乘機除之,且桓太守在長沙素有德望,叛兵雖脅持但不敢加害,如此謀叛顯其意誌不堅,我們隻須擒下帶頭之人,叛亂即定!”徐庶諫道。


    徐庶的分析在理,好象是在印證他的話似的,西城的喊殺聲已漸漸平息下來。


    不消時,黃忠引兵來到,獻上張懌首級,其死黨三十人盡伏誅,不明真相追隨的士兵在桓階的說服下,也放下了武器,黃忠雖然沒有明說戰況,但我從撕殺後傾到的屋椽和地上的血跡也猜想得到戰況的激烈。


    “忠未能依令率兵增援,請寵帥責罰!”黃忠見我,不待我相問,便跪倒說道。


    我忙上前扶起黃忠,安慰道:“漢升言重了,為將者重在當機立斷,見機行事,城中事變若不加以平定,待賊勢蔓延開來,則城不保也,此亦為急所,況將軍已令趙累將軍率兵增援北城了,此戰勝利究大功者,乃將軍耳!”


    待清點損失,守北城的二千兵士傷亡近三分之一,其中在混亂中受傷陣亡的人倒不太多,主要是在開始交戰前有二百餘人直接被敵拋石機砸傷,失去戰鬥力,才使得本就緊張的兵力更趨不足,給了敵軍以可乘之機。


    不過,蒯越軍雖有拋石車助陣,但強行攻城的損失也不會小,僅從城下遺留的敵兵屍體計算,也在二千左右,加上受傷的士兵,總數應在五千上下。


    雖然如此,蒯越軍有補給和人數上的優勢,長久對峙下去,對我軍來說不是好消息,我現在唯一指望的,就是慕沙和甘寧能迅速平複廬陵叛亂,打通荊南與豫章的道路,然後回師增援長沙。


    晨之夭夭,集眾智以安天下;暮之熙熙,收民心以固城邦。


    城中張懌一眾黨徒雖平,但太守桓階被亂黨所持,不知受了些許驚嚇,還是感到有負我之重托,便推說身體不適,留在自已府中將養,避我不見,我知如果得不到以桓階為首的荊南士人支持,長沙堅守如有萬難,豎日,我安頓好城防諸事後,決定專程登門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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