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映在層層暮色中的鬆茲古道,透著臘月冬季肅殺的涼意,長滿驛道的蒿草被踩倒在一旁,那是逃離家園的難民留下的痕印,如今,一支三千餘人的軍隊正如一條長蛇般快速前進著,中軍的旌旗上一個鬥大的刺繡的“周”字更是醒目,而在旗下橫眉立目的眾將官陪襯下,周瑜白皙俊秀的麵容顯得尤為引人注目。


    “傳令下去,跑步前進,務必搶在高寵逃脫前到達鬆茲城。”周瑜俊朗的臉上掠過一陣激動的紅潮。


    高寵,該是我們重又碰麵的時候了吧,你還記得番陽的那一戰嗎?我周瑜可始終沒忘,現在的情形與那時是何其的相似,隻不過主角相互換了位置,追殺的人是我周瑜,被追殺的是你——高寵。


    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又是如何逃出生天的。麵對著幾乎是白手起家,卻能在短短的兩年多時間裏占據豫章、廬陵、桂陽、零陵這一大片地方的高寵,周瑜心裏有著萬般的不服,更生起一種要與之一爭高下的渴望。


    “國儀將軍有消息嗎?”周瑜努力的平靜下心情,問道。


    這一次偏師出兵彭澤,主帥雖為周瑜,孫輔隻是副將,但孫輔與孫策畢竟有著比旁人更近的血緣,所以周瑜的語氣也不得不緩和了許多。


    “還沒有。”一旁的士卒回道。


    “快傳我將令,著令後軍快速跟進,務必在亥時趕到白崖山下,若有差馳,軍法從事!”周瑜臉色陰沉,大聲喝令道。


    依著正常的行軍速度,這個時候孫輔應該已經登岸向自已這邊靠攏,為何到現在還沒有消息,若是再拖延下去,讓高寵緩過氣來,這仗就不好打了,周瑜心頭掠過一絲不快。


    白崖山下,雙方慘烈的攻防戰終於開始。


    雷緒的部隊依托有利的地勢,在隘口聚結了所有的力量,死死的擋住了周瑜前進的步伐,而周瑜軍則依仗數量上的優勢,輪番展開不間斷的進攻,力圖以時間來換取敵方的疲憊,從而尋找到可以突破的機會。


    夜色,對於雷緒來說是有利的,也是不利的。


    利用黑夜的掩護,雷緒可以把守住重要的隘口,把數量遠超過自已的敵人擋在山下,但同時,麵對數量上優勢明顯的敵人,處在劣勢的雷緒軍在苦守了一夜後,已是疲乏得了極點。


    “兄弟們,接戰!”雷緒的左頰上被敵人劃出了一道深深長長的傷口,汙血與翻卷的皮肉混在一起,使巨人般的雷緒更生出懾人的可怕。能夠多擋一次是一次,雷緒盡管還在竭盡全力的撕殺,但他感到力氣正與傷口流趟的鮮血一起在慢慢的消失。


    “小子們,要過白崖山,除非從你雷爺爺的身上爬過去。”雷緒怒吼著揮刀猛劈,一名敵卒頓時身首異處。


    雙方的傷亡在一點點的加劇,待至天色將明時,攻與守的纏鬥已經曆了數十次,雷緒的三百死士完整者僅剩下不到五十人,而周瑜軍的傷亡則更大,三千兵士分為六隊,每隊一個時辰的狂攻,各支部隊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傷亡。


    建安三年元月四日,小孤山江麵。


    靠近皖城的寬闊江麵上,二百餘艘蒙衝戰艦以一字隊列逆風疾駛,江東特有的狹長三桅戰船在陽光下閃著點點的金光,三麵巨大的船帆已經全部落下來了,漿手們操動船漿奮力的劃動著。


    孫輔年輕的稚氣未脫的臉上透著對勝利的無限渴望,聽到周瑜的軍令,他氣衝衝的一甩頭纓,對著身旁的副將道:“大哥讓姓周的當主將,你瞧他那個神氣勁,哪把我們放在眼裏!”


    “將軍,不是說攻打彭澤嗎,怎麽又往北走了?”一名親近幕僚問道。


    “哼!”孫輔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放著現成的彭澤不打,非要勞師北上皖城,周瑜要報番陽的一箭之仇自已去好了,非拉上我做什麽,那殺高寵的首功是大哥二哥的,我孫輔就是想立功想瘋了也不會去皖城的。


    “將軍——!”一名斥侯小校飛快的跳下小船,大聲叫喊道。


    “什麽事?”在孫輔身旁護衛的親兵喝問道。


    “將軍,前麵小孤山出現了數條錦帆戰艦——,可能是錦帆賊來了!”小校的神色異常惶恐,在這些生長於江邊的百姓來說,錦帆賊就是縱橫長江的無敵雄師。


    孫輔一驚一喜,驚的是甘寧的出現將是一場惡戰,喜的是如果能一戰擊敗甘寧的話,不僅可報了兄長孫賁被殺的血海深仇,更可使自已在江東大大的揚名。


    “接戰!”孫輔別無選擇,大聲喝令道。


    “將軍——,這周瑜將軍的命令又當如何處置!”副將輕聲提醒道。


    孫輔跨步登上船甲,凝視江麵,大笑道:“敵勢洶洶,待我擊敗甘賊後再去會合也是不遲。”


    小孤山,風光旖ni,獨立不依,北望天柱,南盈匡廬,扼楚蜀豫章諸水之咽喉,故有楚塞吳關之美譽,其地形極為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海潮至此不複往上,更有“海門第一關”之稱。


    甘寧的水寨就設在小孤山上,百餘艘懸掛著“甘”字的錦帆戰艦圍列左右,麵對遠道而來的孫輔水軍,慣經風浪的健兒們信心十足。


    崖頂觀察江麵的斥候急促的揮動起手中的旗幟,天水連接的開闊江麵上,數個黑色的小點正在慢慢的放大,那是一字排開逆流而上的孫輔水軍。


    “兒郎們,殺敵的時候到了!”甘寧從親衛手中接過一對大槌,大聲喝道。


    “咚,咚咚……”一陣激烈的鼓聲突然間響起,這鼓聲如疾風暴雨,催人奮起,在巨大的錦帆旌旗下,甘寧站在一麵牛皮大鼓麵前,雙槌落下,激揚的鼓點隨著手勢上下,此起彼伏,仿佛有千軍萬馬在撕殺一般,使人聽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就在這激昂頓挫的鼓聲中,蓄勢待發的錦帆健兒如一把鋒利的尖刀一般,蒙衝艦寬大的船頭撞開層層濁浪,順著江流飛速直下——。


    “是敵人——!”負責巡查的孫輔軍斥候驚叫失聲,正想回轉船頭報訊,但行不多久便被扯足了風帆的甘寧蒙衝戰艦追上,孫輔軍的小船就象一個落水的溺水者一般,甚至未等到兩船相撞,便即被掀起的滔天巨浪所打翻。


    對於如何在長江中施展本領,揚已之長克敵之短,甘寧自是比孫輔要強過甚多,水戰的要領其實就在於搶先占據上遊位置,然後依靠船帆帶動的巨大張力順流直下,一般來說,敵軍船陣麵對這樣急促的錐形衝鋒,是很難組織起強有力的抵抗的。


    孫輔現在就陷於這樣的一種困境中,在甘寧的猛烈攻擊下,剛剛展開的孫輔軍二百餘艘戰船被生生的截成了兩斷,孫輔的主艦連同二十餘艘護衛鬥艦被隔在江北,而其餘的大部分戰船則因為失去了指揮,隻得象一群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瞎撞。


    “快,堵住缺口!”甘寧大聲的喝斥著。


    在一片喊殺聲中,甘寧威風凜凜的站在船頭,手中強弓持手,隻管覓準敵船上指揮的將領射去,但聽得弓弦響處,敵將無不應聲倒下。


    隨後的白刃戰對於孫輔軍兵卒來說,更是一場噩夢,甘寧健兒行走舟楫,跳躍騰挪如在平地,且個個赤膊執刀,不避矢石,悍不畏死,方一接觸孫輔軍即大敗。


    見勢不敵的孫軍兵卒紛紛跳入江中,企圖遁水逃生,豈料這長江滔滔,又怎能和一般的河流相比,溺水的孫軍兵卒隻得拚命抓住一、二根船櫓,一沉一浮的在江中漂浮,但是這樣泡在寒冷刺骨的江水中,不消多久就會吸走他們所有的熱量。


    “快——,搶占小孤山!”孫輔的聲音有些竭斯底裏,他萬萬沒有想到,甘寧的進攻會如此的銳利,以至於他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


    現在,江中的船隊群龍無首,若是再持繼一段時間,等到軍心渙散時,這百餘艘戰船將不戰自潰,所以,要急的是激勵士氣,打掉敵人的氣焰。


    敵人的弱點在哪裏呢?孫輔並非是無能之輩,在驚惶過後,他看到了在小孤山上頻頻揮動的旗幟,這裏是甘寧指揮調度的中心,如果能夠一舉拿下小孤山這處要地,敵軍的進攻便會失去方向,如此則事猶可為矣。


    “衝過去!”孫輔奮力砍斷搭上來的一艘敵船的敵鉤,在敵船的圍追之下,與孫輔一起前衝的戰船隻剩下了不到五艘,餘者皆破敗。


    好在孫輔終於把戰船靠到了小孤山腳下,剩下的隻要率軍衝上山崖,戰局就將逆轉。


    孫輔年輕的臉龐上露出如釋眾負的神色,這是他第一次獨立領軍作戰,他決不能敗的,也決不可以敗的。


    然而,眼前無情的事實卻將孫輔的夢想擊得粉碎,未等到他慶祝,從小孤山後突然現出一支身穿錦裝、手執鋼刀的三四百人隊伍,這一群敵兵是如此的精銳驍勇,幾乎是在轉瞬之間便將殺上岸的一百餘名孫軍士卒擊潰。


    “將軍,快跑吧!”一名逃上船的親衛急拉住欲上岸搏殺的孫輔道。


    就象一個賭輸了的賭徒一般,孫輔明知道自已已經輸了,卻還死不認帳,他眼睛赤紅,大聲咆哮道:“怕什麽,我孫輔倒要看看誰能挺到最後。”


    孫輔說這句話的時候,被圍在江中的百艘戰船在甘寧水軍的環繞攻擊下,士卒傷亡過半,有不少船在兵卒悉數逃亡後,無主的戰船順著江流漂向下遊。


    “將軍,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副將死死的抱住孫輔,哭喊道。


    “今番慘敗,我有何麵目再見大哥!”孫輔目赤欲狂,掙紮著要找甘寧拚命。


    此時,甘寧正意氣風發的站在錦帆船上,指揮著麾下健兒追殺逃竄的孫軍殘船,這一戰,甘寧自始至終都站在戰鬥的最前沿,每遇上敵船的拚死抵抗,他的座船就象一枚疾發的利箭一般,迅猛快捷的撲向敵人,使得敵人剛剛鼓起的一點點鬥誌又轉瞬消失。


    短短三個多時辰的接觸戰,孫輔的二百餘條戰船殘存不到三十艘,五千孫軍精銳僅剩下了不到一千人隨孫輔逃回到北岸,幾乎可以說是全軍覆亡。


    就在孫輔與甘寧在小孤山惡戰之時,白崖山下的攻防戰卻呈現出更加慘烈的局麵。


    黎明時分,占據皖城的韓當部終於也趕到了白崖山下,與周瑜兩軍會合後,立即接替了主攻隘口的任務,麵對士氣正旺的韓當兵卒,筋疲力盡的雷緒已不再抱有一絲的幻想。


    嗬——,撕裂的刀口翻卷著血肉,卻已感覺不到疼痛,崖下黑壓壓的敵兵又上來了,雷緒已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手中的刀已拚的卷了刃口,胸中的血已快流盡了。


    “寵帥,雷緒盡力了!”在最後一次迎戰前,雷緒抬頭看了看天空,東方旭日初升,朝霞映紅了半邊天。


    ……


    “子揚,能夠收攏起來的士卒有多少?”高寵心急如焚。


    一旦白崖山失守,鬆滋城無險可守,孫策大軍將長驅直入,將自已與這些跟隨的百姓悉數圍殲於長江邊。


    雷緒已經苦苦支撐了一夜,如果再沒有援兵的話——,高寵已不敢再想下去。


    劉曄一臉的憔悴,頹然說道:“還不到一百人。”


    昨日深夜,徐庶和陳蘭已帶著一部分士卒和百姓護送著繳獲的輜重先行乘船渡江了,留在鬆滋城中的除了陸續趕來的皖城民眾外,剩下的將士屈指可數。


    “不能再等了。就隻有這一百人也要去增援,再遲疑的話,後果不堪設想!”高寵眼中布滿血絲,聲音更是嘶啞。


    劉曄道:“寵帥,彭澤的援兵應快到了,我們再等等吧!”


    高寵苦笑道:“子揚,時不我待,你留在城中照應,我這就去接應雷緒!”說罷,高寵翻身躍上馬背,長矟一揮,正待策馬向白崖山而去。


    “寵帥,慢走——!”隨著這一聲大喝,一員披甲持刀的年輕將軍飛馬而來,在他身後,是一支千餘人的精銳之師。


    劉曄見狀,高興的大呼道:“寵帥,是文響來了!”


    就在高寵苦無援兵之際,從彭澤星夜兼程帶來的徐盛部一千精卒終於及時趕到,而與此同時,得到前軍遇阻的消息後,孫策也引大軍趕到了白崖山下。


    一場也許是決定江東今後所屬的強強對話正式展開,這是高寵與孫策自神亭嶺後的第一次正麵交鋒,雙方的地位卻發生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孫策此時已然占據江東三郡,擁數萬精甲、百萬之眾,江東誌士無不相投,而高寵也已不再是神亭嶺上的那個小卒了,真正成為了占據豫章、廬陵和荊南的一方諸侯。


    白崖山上,得到增援的高寵軍迅速鞏固了殘破的陣地,已經堅守了一夜的雷緒殘部三十餘人從戰場上撤了下來,接替他的是同樣驍勇善戰的徐盛。


    而他的對手,是孫策軍大將韓當。


    “壓過去——。”望著漸漸靠近的敵卒,徐盛透著十足的自信。


    蹩足了勁的兵卒個個聞聲而起,居高臨下呐喊著向敵人衝了過去,韓當部兵卒原以為敵人經過一夜苦戰已是不堪一擊,哪裏料到竟會遭到反撲,在根本沒有思想準備的情況下,一輪撕殺之後,韓當部被迫在棄下百餘具屍體後,愴然潰退。


    經過此番接觸,周瑜、韓當知是敵軍援兵已到,如果再冒然進攻也不過是徒耗兵力,遂休兵山下紮營等待孫策的到來,戰局陷入了僵局之中。


    而對於高寵來說,徐盛的這一千援兵已是能夠調動的最後一點力量,眼下守住白崖山便是勝利,時間拖得越久,對已方就越有利。


    元月五日,孫策自引大軍殺至白崖山下,令兵卒在山下討敵罵陣。


    高寵遂留徐盛守住隘口,點齊三百人,殺至兩軍陣前。


    兩軍對圓,孫策陣中一騎飛出,馬上一將劍眉朗目,腰細膀寬,聲雄力猛,手執古錠刀,端是威風八麵,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摧毀一切的殺氣,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覺。


    正是孫策。


    孫策橫刀立馬,大聲喝問道:“神亭敗將今安在?”


    高寵也不示弱,一縱烈焰,踏騎而出,擒矟指向孫策,大喝道:“孫伯符可識得吾高寵否?”說罷,兩人策馬盤旋,竟同時哈哈大笑,看到對陣的雙方眾將個個目瞪口呆。


    孫策笑罷,沉聲道:“我軍兵困鬆滋,汝等何不早降?”


    高寵大聲道:“四日,孫輔軍已覆沒於長江之中,現在,將軍連這區區白崖山都攻不下,兵困鬆滋從何說起?”


    孫策怒道:“我江東大軍數萬餘眾,若全力揮師西進,汝僅憑一已之力擋之,實若以卵擊石,如此這般苦苦掙紮有何益處?”


    高寵大笑道:“寵一微昧之人,亦知仁義忠勇之所在,安能甘作膝下郎乎?”


    正此時,孫策陣中一將衝出,大喝道:“高寵小兒休得猖狂,待陳子烈前來擒汝!”


    高寵聞聲看去,見此將正是陳武。


    陳武拍馬挺刀,驟然殺到,他一早便瞧見高寵模樣,心中忿恨當日在神亭嶺上被高寵從手中逃脫,想不到短短年餘不見,高寵竟會有了如此氣候。


    “匹夫之勇,何足道哉!”未等陳武殺到,高寵虛晃一矟拔馬回走。


    陳武怒不可遏,催馬在後急追,隘口之上徐盛早看得真切,待高寵過後,一頓箭雨齊下將陳武生生射退。


    其後,孫軍數次討敵掠陣,高寵隻管是堅守不出,陳武、韓當請命再度領軍攻山,又都被徐盛殺退。


    二日後,留滯於鬆滋城中的二萬餘百姓全部安然渡過長江,在小孤山得勝的甘寧也率兵前來增援,在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後,高寵終於穩定了潰敗的局麵,並在江北保住了鬆滋這一塊飛地。


    孫策見天寒地凍,糧草接濟困難,高寵援兵日漸增多,知事不可為,遂留汝南李術率三千軍馬鎮守皖城,自引主力回轉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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