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夏侯淵追擊淩操、淩統過穎水,一日一夜疾行二百餘裏,淩操、淩統在引誘過程中,若即若離,忽隱忽現,讓夏侯淵在不知不覺間離下蔡越來越遠。


    戰局的演變開始朝著高寵預想的方向發展,一切都似乎掌握在他的控製之下。


    預伏在穎水西岸的斥侯不斷的將曹軍的動向報告過來,使得隱匿在細陽一帶的高寵軍上下都非常的興奮,但是,從東北方向傳來的另一個消息卻讓高寵又皺起了眉頭。


    曹操在拿下空無一人的蕭關後,馬不停蹄的率軍尾追而來,其先鋒曹仁部已與昨日下靈壁,如果曹仁再往西進,則正可將細陽的高寵團團包圍。


    細陽城內,高寵召集所有的北征將領、謀士商討下一步的戰略。


    “寵帥,機不可失,若坐等曹仁、夏侯淵會合,則我軍危矣!”周瑜急諫道。


    高寵眼睛通紅,布滿了血絲,他緊緊的盯著地圖,沒有應答,北上徐州的決定,從政治角度來說,沒有什麽過錯,通過這一次與曹操的較量,高寵讓中原的俊才見識了自己的能力與抱負,也讓那些輕視江東的人再不敢小覷。


    但回過頭來從軍事上而言,北上的戰略實在有些過於冒險了,擊敗強敵孫策讓高寵不知不覺間有了自驕和輕敵的思想。


    戰場之上,瞬息萬變。


    任何一點疏忽都將產生無法估量的嚴重後果。


    呂布在下邳的潰敗讓高寵突然間陷入到曹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高寵采納周瑜的連環計奇襲蕭關成功,方險險的擺脫了曹軍的圍困,此後,被驚出一身冷汗的高寵才醒悟到危險。


    以八千眾和一股子血性去挑戰士氣正旺的近四萬曹軍精銳,是極不理智的。


    南下突破曹軍封鎖,回歸江東才是高寵當然的選擇。


    地圖上,一道水線彎彎曲曲,由西北向東南伸展,這便是穎水,作為淮水北岸最大的支流,它首先從豫州譙郡一帶流出,經細陽、汝陰、穎上,最後在安風津匯入滔滔淮水。


    水,對於出生在南方的將士來說,是一種親切和激勵。


    也是處於艱難困苦中的高寵軍將士最需要的。


    “寵帥,下蔡、穎上方向的曹軍不過千餘,我軍現在可沿著穎水南下,如此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一舉渡淮。”徐庶諫道。


    沉吟良久,高寵猛然抬頭,眼神中又恢複了固有的那份自信與從容。


    高寵的眼神掃視侍立一旁的眾將,手中握住令箭,道:“好——,回歸江東,在此一戰。子義,你率部擔任先鋒,沿穎水南下,擊潰夏侯淵的留守部隊。”


    太史慈激動的接過令箭,感受著高寵投過來的信任與期盼,大聲應道:“遵令,慈當不負寵帥期望。”


    高寵取過第二支令箭,將目光轉向周瑜,道:“公謹,汝陰為穎水西岸之要衝,夏侯淵若得知我軍兵進下蔡,極有可能疾追而來,你率右路軍擔當護翼,以防不測。”


    周瑜撩開銀鎧,跨步上前,道:“傳聞夏侯淵行軍疾如閃電,曾有過三日六百、六日一千的記錄,寵帥有此顧慮當是,有瑜在,定讓夏侯淵無法越汝陰一步。”


    “其餘諸軍,趕緊收拾行裝,隨軍一同兵發下蔡!”高寵又大聲吩咐道。


    “是!”雷緒眾將齊聲應道。


    臨出門時周瑜神色有些異樣,單獨的留在後麵,待眾人一並散去,周瑜急道:“寵帥,淩操、淩統遠走譙郡,一旦我軍主力渡淮,他們將陷入敵重重包圍之中,困難實是難以想象呀!”周瑜與淩操父子曾同為孫策屬將,相比其它人來說,自有一份別樣的感情在。


    高寵心頭一重,這三日來,淩操父子的命運一直索繞著他,也是他遲遲下不了決心的原因所在,因為一旦主力南下,就意味著淩操、淩統一軍將深陷敵後,一支孤軍生存的機會幾乎不存在。


    “公謹,如果我們把進攻下蔡的勢頭鬧大,也許——!”高寵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沒有把下半句話說出來。


    周瑜明白,下蔡拿下之後,夏侯淵若能回師的話,淩操、淩統就會有脫身的機會,但若是夏侯淵不回師呢?


    這個問題,周瑜無法回答,高寵同樣也無法回答。


    兩人一時皆黯然無語。


    建安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二十五日,太史慈率丹楊精銳沿穎水南下,在夏侯淵走後,守城的曹軍多是些老羸士卒,那裏又能與善戰驍勇的丹楊兵抗衡,這兩日間,太史慈幾乎是勢如破竹,連克汝陰、穎上、下蔡三城。


    淮水南岸,壽春。


    籠罩在一片暮色中的城池顯得死氣沉沉,街上除了來回巡邏的兵卒外,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在經過袁術、高寵、呂布三輪更替之後,曾經繁華一時的揚州治所——壽春已經風光不在,隻剩下片片殘磚破瓦猶在回憶過去。


    張遼一人一馬屹立在北山之上,高大的身軀顯得是那般的孤單寂寥,那一天,突然聽到主公呂布戰敗覆亡的消息,張遼大驚之餘,一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許久以來,呂布在張遼的眼中,已成為了不可戰勝的象征,那個武藝蓋世的呂布、俾倪天下諸侯的溫侯、風liu瀟灑的呂奉先死了。


    盡管幾路派到徐州打探的斥侯都這麽回報,但張遼不信,直到二天前,陳登的到來。


    陳登是來為高寵作說客的,他不僅帶來了呂布陣亡的確切消息,而且也帶來了二主母貂蟬和呂姬小姐的信物。


    那是一把小巧玲瓏的胡刀,刀鞘上還嵌著璀燦奪目的寶石,張遼識得這把刀,那是呂布當年在洛陽贈給貂蟬的,隻有在北方的並州,才能打造出這樣一把刀。


    器物不會說慌,那一時張遼虎目中噙滿了淚水,刀還在、人已亡,重傷的高順還不知道這個惡耗,如果他知道了,會怎麽樣?


    張遼不敢想,卻又不得不想。


    北風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一如呂布其人一樣,象一道暴烈無比的旋風,無可阻擋的席卷一切,隻可惜來得快、去得也快。遠眺北方,一時風雲際會。隨著呂布的魂歸,屬於他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而下一步將何去何從,張遼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身後,馬蹄聲響,張遼尋聲看去,卻是陳登正疾步上山而來。


    “元龍怎麽也來了?”張遼問道。


    陳登近得跟前,大聲說道:“文遠剛毅果敢、沉謀有略,有古之名將遺風,我家寵帥傾慕久矣,昔一直無緣得見,今溫侯已逝,文遠孤軍駐守壽春,苦也,莫如就此依了江東。”


    這二日來,陳登心急如焚,張遼的複雜心情他雖能理解,但眼下高寵主力尚滯留在豫徐揚三州交界處,曹軍三麵圍堵形勢嚴峻,如果張遼能明確態度歸附,那麽對處在困境中的高寵軍來說,也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安慰。


    孤軍之苦,陳登說得沒錯,自從蕭關兵敗之後,高順受傷不起,領軍的擔子一下子都壓到了自己的身上,麵對夏侯淵咄咄逼人的猛攻,張遼幾乎使盡了全部的本事,才險險的保住了淮水南麵這一小塊的立足之地。現在,溫侯不在了,一支無依無靠的敗軍要想生存下去,也隻能依附於周圍的強大勢力了。


    “我家主母與小姐可安好?”張遼心有所動,嘴上依舊淡淡。


    陳登急道:“將軍若有不放心的,待與我軍會合之處一見便知。”


    “這件事情,我還需與高順將軍商量,待再過幾日一定給先生回複。”張遼遠眺北方,緩緩說道,他的目光投向滔滔奔流的淮水北岸。


    高順秉性忠烈,對於這樣一個關係前途命運的重大決定,張遼知道必須經得高順同意後方可,這也是他一直遲疑的原因之一。


    “登臨走之時,我家寵帥特意囑咐告兩位將軍一聲,溫侯夫人與小姐他一定會加以厚待,絕不會讓她們流離失所,孤苦無依。”陳登見張遼語氣已有所鬆動,遂趁熱打鐵道。


    “遼替溫侯謝過!”張遼遙遙一揖,神情莊重。


    古之義士,重情重義,高寵素知高順、張遼兩人與呂布的交情,要想感動高順、張遼,感情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陳登見張遼還有些猶豫,臉上掠過一抹失望的神情,情急之下,憤然大聲道:“文遠,這漢家衰微亂世激流,麵對大好山河,你我當一展心中抱負,以求青史留名,如此方不負堂堂七尺之軀!”


    陳登這一句說得慷慨激昂,言詞鏗鏘有力,直抒胸臆,讓聽者無不精神一振,張遼臉上也不禁動容。


    “好——,就依元龍之言。”張遼長歎一聲,道。在躊躇再三之後,張遼終於被陳登說動。


    武平,是譙郡東麵的一座小城。


    由於並非處在要道之上,這座城的規模和人口一直增長不大,不過也正是由於這一點,頻頻的戰亂才沒有過多的波及到這裏,這給了城中的百姓勉強活下去的可能。


    淩操一路西退至此,麾下近千人的隊伍,隻剩下了不到五百人,另外那一半人在夏侯淵勢如瘋狂的窮追下,多數戰死,還有一部分則失散。


    更不利的是在最近的一次接觸戰中,淩操大腿中了流矢,血流不止,行動甚是不便。


    敵軍進逼,主將又負傷,這是最困難的局麵。


    “父親,夏侯淵這瘋狗一直死咬我們不放,怎麽辦?”淩統擔心的瞧著淩操臉上的焦慮和疲憊,輕聲問道。


    淩操支起包紮好的傷腿,眼中悲壯之色一閃而過,他沉聲道:“統兒,你說寵帥待我們如何?”


    淩統不解淩操緣何突然問起這話,不解道:“那還用說——!彭城、蕭關兩戰顯名,莫說剛剛歸降的將領,就算是雷緒那般追隨寵帥許久的,都沒有獲得過這樣的機會。”


    淩操輕笑了一下,大聲道:“士為知己者死,也算值了。統兒,曹軍兵困武平,以你我手上這五百士卒,要想突出去,根本沒有可能,留在這裏,就隻有等死的機會,所以,我令你趕緊去換過一身百姓的裝束,然後趁著天黑時分,混出城去。”


    “父親,你說什麽?我若走了,你怎麽辦?”淩統大呼道。


    淩操淒然一笑,道:“統兒,眼下的情況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夏侯淵一路窮追猛打,顯然是要置我們於死地,如果再不走,就真的沒有機會了,你年輕,還有更多的時間去證明自己,不能把命丟在這彈丸小城,至於我——,腿上受了傷已走不了了,夏侯淵要來,就讓他來好了,人這一生誰不一死,身為武將,能夠戰死沙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淩統大慟,眼中熱淚盈眶,拉住淩操哽咽說道:“父親——!”


    淩操愛惜的撫著淩統的臉龐,勉強一笑道:“快去吧,晚了就真的走不了了,記住——,我們會稽淩家的子孫個個都是好樣的。”


    “嗯!”淩統站起身,抹去臉上的淚水,應道。


    “來年的這個時候,記得帶上幾壇子好酒,灑到地上,我便能喝到了。”淩操聲音沙啞,麵對生離死別的悲痛,即便是再堅強的男兒,也不禁黯然神傷。


    淩統狠狠的點了點頭,轉頭疾步向外麵跑去,這一刻他沒有再回頭,他怕一回頭看到淩操的樣子,就再也鼓不起離開的勇氣。


    建安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就在高寵兵取下蔡的同一天,武平城陷,淩操皆同願意留守的二百名死士無一人降,全部英勇戰死,其子淩統則下落不明。


    二十六日,得知下蔡被高寵攻占的夏侯淵率軍星夜馳回,在汝陰城下遇到周瑜的抵抗,攻城無果,在氣急敗壞之下,夏侯淵將斫下的淩操首級用匣子裝著,派使者送到高寵軍中,以示聲威。


    臘月時節,淩操麵容栩栩如生,猶帶著一絲笑容,高寵一見,心愧不已,一時氣血翻湧,“哇”的噴出一口淤血,差一點昏死過去。


    周瑜、徐庶見高寵如此,忙差人叫來陸緹醫治,然高寵這一病乃是連日操勞加之氣急迸發所致,一時間哪裏好得了,無奈之下,周瑜、徐庶隻得率軍渡過淮水,與張遼會合,淮水以北的諸城,遂又被夏侯淵所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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