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六年三月二十日,在徐庶的周旋下,文聘率二萬士卒離開江陵,向長沙郡、桂陽郡一帶休整,一直在巴陵的錦帆水軍在甘寧的統領下,於次日進駐江陵城,至此,高寵順利占據江這座故楚要塞,兵鋒已隱隱指向更上遊的益州門戶——永安。


    三月二十二日,高寵親率大軍進抵襄陽城。


    還未來得及喘一口氣的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十室九空、一片肅條的城池。街道上曾經的繁華喧鬧不見了,巷口弄間隻有一、二隻野狗在不住的狂吠著,似是在抗議主人將它們遺棄的卑劣行為,但它們卻不知,自己的主人也在同樣遭受了另一場被遺棄的命運,而且結局比它們更加的淒慘。


    擁聚在房陵道上的數萬民眾已開始陷入到極度的恐懼和饑餓之中,倉促出行的他們攜帶的幹糧已剩不下多少了,有自持身強力壯的更是肆無忌憚的搶奪起他人的糧食。


    如果不是黃忠極力維持混亂的秩序,局麵將更加的不堪。


    祖籍南陽的黃忠早先也是隨著族人父輩從北方逃亡過來,同樣的祖源、同樣的境遇讓他對這些身處絕境的百姓有了一份無法割舍的憐憫。但是,黃忠所部不過三千餘人,所攜帶的幹糧也隻夠幾日之需,就算士兵們願意忍饑挨餓,也應付不了好幾萬饑餓的民眾,無奈之下,黃忠隻得向後方的友軍尋求幫助。


    “十餘萬逃亡百姓聚集於房陵,迫切需要得到安置,可是我軍一路追擊,士卒所攜糧草皆是有限,實在無法接濟那些困乏的老弱婦孺,望寵帥能急民之急、為民解困,如此則荊襄民心自然東歸矣!”黃忠的軍奏寫得樸實而無華,一如他耿直的性情一般,沒有一絲一毫的拐彎抹角。


    “堂堂皇叔,竟也使出如此不堪的手段,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仁義?”看罷黃忠的軍奏,太史慈驚怒道。


    劉備素有愛民如子的聲譽,這一次逃竄竟然完全不顧百姓的生死,當真是無恥之極。


    對此,高寵倒是平靜的很,若是換作自己處在劉備的境況下,怕是也會這般去做。況且,劉備能將偽善的伎倆運用到極致,並以此作為逃脫的武器,這不是尋常的人能夠做到的,就衝著這一點,連高寵也是自歎弗如。


    “昔日董卓火焚洛陽退關東諸侯,今劉備攜民西進的舉動同董卓相比也是一般無二。”隨軍參謀和洽也道。


    高寵搖首道:“劉備比董卓可要勝過一籌,董仲穎是脅迫百姓潰逃,而劉備卻是能讓民眾自動跟隨其逃跑,僅此一點,就能知上下矣!”


    “寵帥,我們現在怎麽辦?襄陽城中十室九空,我軍一路追擊,士卒所攜糧草皆是有限,實在無力救濟這些饑渴不堪的百姓。”先期得到黃忠消息的太史慈已命部曲取出的幹糧分發於受饑的百姓,但由於人數太多,一時也是杯水車薪。


    “哼,這些愚民上了劉備的當還不知曉,餓死活該!”淩統氣哄哄的說道。


    與世居荊襄的黃忠不同,出身江東的淩統對於荊襄一帶的百姓沒有什麽好感,在他看來,敵境的百姓都是敵人,沒有必要對敵人手下留情。


    “公績,不可放肆。這些百姓也是一時受了蒙蔽,隻要我們用行動證明自己,他們一定會主動回來的。子義,你速速趕往當陽,從公謹、休穆軍中調一部分軍糧過來應急,軍中將士的缺口,我會修書與子敬再從江東緊急調拔。”高寵的聲音平靜而從容,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穩定混亂後的荊州形勢是最重要的任務,而要混定局麵,首先就是要使得逃亡的百姓安心回歸家園。


    黃忠說的對,這是一個收攏民心的好機會,哪個是真愛民,哪個是假愛民,隻有行動才能證明一切。


    高寵相信,隻要自己坦承的付出,那些百姓自然會衷心的擁戴自己。


    長沙郡,總領情報司事務的徐庶還未等到達城中,就被早早來迎候的太守桓階截住。


    “伯緒,如此遠道相迎,庶實在是榮幸之至!咦,伯言怎麽沒跟你一道來?”徐庶已有二年多未見著桓階,這次自然分外欣喜。


    桓階神色凝重,湊近徐庶跟前,低聲道:“元直,能否借一步說話?我有重要情況回稟。”


    徐庶點了點頭,與桓階一道行至一偏僻之所停下,然後問道:“伯緒有事請講?”


    桓階又看了看左右,在確信無人之後,方道:“行刺寵帥的要犯我已察探到了下落!”


    “噢,伯緒快快說來!”


    “元直兄,此事事關重大,據可靠消息,那孫家餘逆現在正躲在了陸將軍的府內。”桓階說道。


    “這怎麽可能?你可知這事傳揚出去的後果?”徐庶臉色一變,道。


    以陸遜的特殊身份和高寵對他的信任,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桓階的說法都是不可能的,但事實卻往往不能以常理來揣度的。


    深感此事重要的桓階拿出了一係列的證據,人證包括長沙都尉邢道榮的證詞、陸府內的廚娘、仆從的證言,物證方麵更有一小段孫尚香衣衫上的綢衫和換下的裹傷的血布,如果不是掌握了充足的證據,桓階也沒有膽量去質疑手握重兵的陸遜。


    “此事你有沒有向其它人提及過?”徐庶沉聲問道。


    “除了都尉邢道榮知道外,就是那些參與調查的人也不會清楚真實的情況。”桓階道。


    “好——。這件事你先不要聲張,我會命令夜梟嚴密監控整個陸府,隻要發現刺客在府中出現,立即抓捕。”徐庶道。


    荊南都督陸遜府。


    “春二月,寵帥率二萬士卒攻竟陵,破劉備將關羽於葫蘆穀口,梟羽之首,後遣大將黃忠入襄陽——!”陸遜朗聲讀罷軍謀書記剛剛呈上來的戰報,不自禁輕歎了一口氣。


    與參加荊北破襲戰並立下赫赫戰功的周瑜、黃忠、太史慈等將領相比,位於大後方的陸遜自然有些感到不平,這一次高寵讓陸遜出鎮長沙,本是為填補龐統、呂範南征後留下的空隙,以防便江陵的文聘偷襲,但隨著文聘的歸降,原先的顧慮也就不存在了。


    門簾輕啟,一個嬌紅的身影映入陸遜眼際,孫尚香靈動活潑的身影如同一條跳動著七彩神韻的飄帶,頓時讓屋內顯得生機無限。


    “陸郎,想什麽呢?”孫尚香的傷已好的差不多了,一向活潑好動的她對於無法外出很是苦悶。


    安全從來都是相對的,在渡過了最初的一段平靜時光後,孫尚香敏銳的察覺到了周圍的情況有些不異常,憑著多日來練就的本能和直覺,她隱隱約約的感到背後總有一雙眼睛在無時無刻的窺伺著自己。


    也許,是離開的時候了。


    隻要一想到這裏,她的心裏就感到一份深深的痛楚,這是以前的她所不曾會有的。


    “噢,沒什麽,隻是剛剛看了前方的戰況,有些感慨而已!”陸遜微微一笑,掩飾住心頭的不快,道。


    “又打了勝仗嗎?”孫尚香盡量淡淡的說著。對於高寵這個名字,她極力的想避免提及,但這兩個字如同阻擋在她與陸遜麵前的礁石一般,無論怎麽繞都繞不開去。


    “是的。”陸遜點頭道。


    “陸郎,我想離開這裏——。”孫尚香幽幽說道,纖手放開劍上的紅穗,輕撩起耳垂的一縷青絲。


    “為什麽?香兒,我待你不好嗎?我又說錯了話嗎?還是有什麽人惹你生氣了?”陸遜急切的一把抱緊孫尚香的雙肩,然後緊緊將溫軟的身軀貼在胸口。


    孫尚香將頭靠在陸遜起伏不定的肩膀上,這一刻的刹那美好幾乎讓她忘卻了所有的一切,天地間隻剩下了兩個人,可惜,夢總有醒的時候。


    “將軍,府門外突然來了大批的衛卒,他們——,他們將整座府邸包圍了!”一名守門的親兵跌跌撞撞的跑進書房,急急的叫喊道。


    “是誰敢闖我的府邸,是桓階,還是那個不知死活的都尉邢道榮?”陸遜放開孫尚香,一邊大聲喝著,一邊朝門口走去。


    “是我!”剛近門口,卻聽得外麵一個洪亮的聲音朗聲答道。


    陸遜一驚,這一聲是如此的熟悉:“是徐軍師嗎?”


    門吱呀呀的打開,首先映入眼際的正是一臉肅容的徐庶,在他的身旁,桓階、邢道榮還有一大批衛卒正持刀槍如臨大敵般的站立著。


    “伯言,我這次來的目的並不是強迫你做什麽,我隻是希望你能懸崖勒馬,將那個行刺寵帥的女殺手交出來,那樣的話,在寵帥麵上我也好有個交待。”徐庶沉聲說道。


    “你怎麽知道的?”陸遜臉色一白,低聲道。


    “這件事我本來也是不信,但事情查下來卻又讓我痛心不已,伯言你怎麽能做出這等荒唐之事,你這樣做如何對得起寵帥?”徐庶頓足斥道。


    徐庶這一句話說得沉痛異常,以他和陸遜的私交,如此相責也是當然。


    “沒有將軍的命令,你們誰都不許進來?”這時,護衛府邸的陸遜親兵與蜂湧而入的衛卒遭遇,一時劍拔弩張,誰也不敢相讓。


    “你們都退下,軍師,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你能不能聽我慢慢說來。”陸遜急得滿頭是汗,眼見著事情朝著更複雜的情況發展,作為事件的主角,他既擔心無法說清楚情況,又擔心後院孫尚香的安全,此刻,縱是平日裏智計百出的他也是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來。


    也是,少年男女之間的情愛除了當事人外,在旁人看來,實是最荒唐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冥冥中,長沙道旁那回眸一瞥的瞬間,或許就注定了陸遜與孫尚香的一段刻骨戀情,對於處在勢不兩立的敵對之中的他們來說,一切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又或許,老天根本就不想給他們任何理由與借口。


    愛就愛了,其實就這麽簡單。


    就在陸遜絞盡腦汁解釋的時候,後院已是喊殺聲四起,不甘束手就擒的孫尚香豈容衛卒近得她的身前,“百裏”劍寒芒出鞘,頓時好幾個衝上前的衛卒都傷在她的手下。


    “孫姑娘,今日這場麵,你以為自己能逃出去嗎?”徐庶冷冷的打量了一下激戰中的孫尚香,眼前這少女的眼神是如此的倔強不屈,看來要想生擒並不容易。


    “哼,出不去又有什麽關係,你們哪個敢上前,我的劍可不是吃素的!”孫尚香嬌吒道。


    “姑娘的劍法確實無雙,隻不過你在陸府如此作為,難道不想想會連累其它人嗎?”徐庶微微一笑,眼睛似有意若無意的朝著陸遜掃了一眼。


    “我,我和陸——,和這個姓陸的沒有絲毫關係,你們不能隨便冤枉好人!”孫尚香一時情急,差一點將後麵的那個郎字也說出來。


    徐庶點頭道:“好,若讓我們相信你的話,就乖乖的扔下劍束手就擒,否則的話,任你說出千般理由,也不能使那個人脫得幹係。”


    如果孫尚香能夠主動放下武器放棄抵抗,陸遜收留要犯的行為就可以解釋成一種誘捕的手段,徐庶相信以自己的辯才,可以從容讓陸遜擺脫所有不利的指控。


    這是徐庶作為陸遜朋友能夠做的事情,也是他作為軍師為保護一員不可多得的帥才而行使的一個保護措施。


    年輕人又有哪個不犯點錯誤。


    徐庶相信以後等陸遜理智之時,他會感激自己今天做的一切。


    “好,反正我也刺殺過了,那些個恨呀,仇呀,我也不想再去多想了,想來大哥若是在天有靈,也不會再怪我了,今日縱是這般死了,我也了無牽掛了!”孫尚香緊咬朱唇,雪白的貝齒襯著一抹淒豔、一份堅毅,更有一種讓人心碎的美麗。


    說罷,她的劍緩緩放下,她的眼睛久久的凝視著幾步外的陸遜。


    咫尺天涯,造物弄人,對於孫尚香和陸遜來說,人雖在,心已碎。


    ps:謝謝大家支持我的新書《色相》,感激之情不勝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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