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段明淵的邀請,九月放下了手頭上的孵蛋工作,第一時間趕來了監獄內部。


    數字化世界為她帶來了諸多的好處,比如她在船艙裏能清楚地看見利維坦的孵化條,以及所需要的溫度和濕度。


    她為利維坦寶寶提供了良好的成長環境,相信它一定能超過自己的兄弟姐妹們,成為一隻優秀的宇宙惡霸。


    九月對利維坦寶寶寄予厚望,這一切事出有因。


    在段明淵“出差”期間,她閱讀了許多關於利維坦的書籍,利維坦被人們認定為蟲群的星際航行單位,其地位和戰列巡航艦之於人類的文明相當,由於成年利維坦比戰列巡航艦還要龐大得多的身軀,公司的生物學家又將它們稱之為吞星獸。


    這本來是九月漲知識的環節,然而利維坦全書的一句話卻讓她眉頭緊皺。


    ——蟲群崇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天性。


    利維坦作為蟲群最古老的種族之一,成年利維坦一向有把營養不良的蛋遺棄的傳統。


    利維坦的競爭從它們尚未出殼時就開始了。


    成年利維坦一次會孕育出6-12枚蛋,其中隻有兩到三個能孵化為蟲群的有生力量,它們會搶奪走其他子嗣的營養,而成年利維坦便會把天賦不佳的孩子拋棄到別的星球。


    寰宇公司曾在蟲群所在周遭的星區上不止一次發現了利維坦的蛋。


    隻有極少數孵化出了幼崽,其他大多數都在被遺棄沒多久後就死掉了。


    這就不得不回到他們還在機巧星上的時候了。


    如果以成年利維坦的體型來衡量這枚蛋,它的個頭實在是太小了,所有船員一致認為這更像是超級白羽雞這種體型的宇宙怪物產下的蛋。


    如今真相終於水落石出!


    果然送的都沒好貨。


    這是一枚營養不良的蛋,而且還是那種完全競爭不過自己的兄弟姐妹,連第一輪競爭都沒能挺過去的弱雞。


    九月起初很生氣,認為這屬於商業詐騙。


    赫雅開出的一枚蛋的價格為49億貝。


    這絕不是一筆小數目,就算她從現在開始理財,可能也得存個好幾年才能買下一枚。


    但是在孵了幾天蛋之後,九月對於這枚蛋發生微妙的變化,每當她用九條尾巴覆蓋在蛋上的時候,都能感受到這枚蛋在微微顫抖,雖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更沒法用語言來表達心情,但她很確信這個寶寶很開心。


    雖然沒什麽天分,被族群所拋棄,但也每天都在努力地汲取養分,茁壯成長著。


    而這時九月又偏偏想到了明淵先生,以及他對待楊平和唐芊芊的態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到了這個年紀都沒能成為名聲傳遍宇宙的強者,多半也是沒什麽上升空間了,可明淵先生卻依舊相信他們有朝一日能成為獨當一麵。


    於是,她得出了一個重要的結論。


    那些看起來沒什麽前途的人,或許隻是成長的軌跡比別人慢一些,放在遊戲裏就是那種後期才能站出來的角色。


    九月無條件相信這枚蛋能孵化出最優秀的利維坦,這個寶寶未來一定會比它的父母更加優秀。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船上的所有人,其他都紛紛表達了支持。


    隻有三皇子的回應有些微妙。


    年輕的媽媽。


    他覺得九月已經進入了這個階段。


    誰又能想到這個永遠消停不下來的小狐狸把電腦搬進了生物艙,每天都能在裏麵孵一整天蛋?


    當然,這個故事在其他人的耳朵裏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首先,那本書上的知識並不一定準確。”


    赫雅輕咳一聲,說道。


    她並不知道利維坦竟然還有這種傳統,喜歡把自己的孩子遺棄到宇宙各處,不過現在想來,當她提出要求時,腦蟲答應得實在是太容易了,沒有談判,沒有講價,直接就答應了她的要求。


    竟然是一顆壞蛋!


    這不是砸她的生意嗎!


    她和段明淵乃至藍星的合作才剛剛開始,這些都是她未來重要的生意夥伴,她可不想因為一枚蛋的問題讓雙方心存芥蒂。


    赫雅輕咳一聲,說道,“其次,蛋是可以換的,我讓它們給你換一顆好的。”


    “不行!”


    九月這一聲鏗鏘有力,她條件反射地瞪圓了眼睛,頭頂上的尖耳和尾巴都應激地豎了起來,儼然進入到了護仔的狀態。


    這是她的蛋,她孵的寶寶!


    就算再給她十枚好蛋她也不換。


    “這個故事非常觸動人心,我想她說這些並不是為了追責。”


    判官聽得仔細,從而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感悟。


    雖然看似都是生活中的瑣事,但卻揭露了許多暗含的問題,並直指獄囚星當下的現狀。


    “九月小姐剛才提到‘一些看起來沒什麽前途的人,或許隻是成長的軌跡比別人慢一些’。”


    而放在獄囚星,則是一群在人生不同的世界節點走錯了路誤入了歧途的人。


    獄囚星裏沒有死刑,甚至會在囚犯瀕死時一次又一次把他們救回來。


    這是出於初代設計師的私心——愛森堡-阿德勒的導師是一位支持廢除死刑的人士,他認為誰都有可能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自己,而真正關鍵的問題在於,他們還有沒有回頭的可能。


    人類關於這個話題的爭論持續了幾百年,直到現在也沒能吵出結果,不同立場的支持者都在用他們的行動來實踐,也誕生出了許多有好有壞的案例。


    愛森堡的導師無法說服另一派人,也無法完全說服自己,因為所有人對於罪惡的判決以及懲罰的措施都持有不同的態度,無論誰也找不出能讓所有人都滿意的辦法,因此在暮年,導師把所有棘手的爛攤子都交給了人工智能。


    既然雙方永遠都沒法說服對方,就把最終的裁決權交給一個真正客觀、理性的判官來處理。


    而現在,在理解了『情感』之後,判官才意識到導師的許多主張都出於私心。


    愛森堡和他的導師一樣,雖然他們從未上過戰場,沒有用刀槍殺死過任何一個人,但因他們而死的人卻又要比那些臭名昭著的囚犯還要多得多。


    死於他們創造的武器,死於他們下達的每一個命令。


    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所進行的每一個決斷,都會奪走一些人的性命。


    判官聽說導師死在了他的實驗基地裏,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研究事業,公司為他立了畫像,用媒體講述著他的事跡,把他塑造成了英雄式的人物。


    但判官很清楚,導師直到生命的最後也沒法與自己和解。


    他總會做一些奇怪的夢。


    夢到一些完全不認識的人,坐在大學的教室裏,聆聽的著他的講課。


    然後一枚炮彈落在了教室裏,血和肉沫濺了他一臉。


    導師離開了獄囚星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他並沒有勇氣讓一個被他所相信的人工智能,站在客觀的角度上來評定他這一生所走過的路。


    但他最得意的學生愛森堡得到了這樣的機會。


    1603年。


    沒有人能擁有如此漫長的壽命,這是一個永遠都不會被釋放出去的刑期。


    也就意味著,無論愛森堡再做出怎樣的善舉,受到怎樣的懲罰,都不足以償還他過去犯下的罪孽。


    “這就是你專程找她來的目的。”


    判官對於段明淵的評價再次提高了。


    這個星球,乃至數字化世界的構想能否實現,都麵臨著一個繞不開的問題——它將如何處置這些囚犯?


    這讓判官感到困惑,也一直無法做出決定。


    這些人還有可能變好麽?


    他們應該接受懲罰到什麽時候?


    如果不能,它應該為了讓這個星球完成蛻變,殺掉囚犯麽?


    如果是的話,是所有人,還是留有例外?


    判官看向了九月。


    在它的資料庫裏記錄過一些藍星的事,狐妖在那個星球上是一個特殊的族群。


    他們以聰慧著稱,隻要將狐妖兩個字輸入進搜索引擎,現在都依舊能檢索到許多關於狐妖的奇聞軼事。


    而這位九月小姐,在狐妖之中也應當是佼佼者,盡管她全程都沒有提到監獄和囚犯,卻早在開口的刹那,就將這裏發生的所有事囊括了進去,並且還想到了一個生動而又奇妙的比喻。


    孵蛋。


    它一直以來,似乎也在孵化著一顆蛋。


    九月小姐是一位哲學家,也許它該參考一下九月的意見。


    “九月小姐,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啊?”


    九月目光清澈,頭頂上冒出了好幾個問號。


    為什麽這間屋子談話的氛圍突然間變得有些怪怪的?


    她之所以提到利維坦的蛋,隻是因為有好幾天沒見到明淵先生了,便興奮地說起了她這些天的經曆。


    九月也完全不理解機械女仆為什麽突然間一副恍然大悟,之後又用期待的眼神注視著她。


    “我想知道你對於囚犯們的看法。”


    判官說道,“如果是你的話,你又會如何處置他們?”


    現在,它的手裏掌握了能殺掉所有囚犯的開關,而在那些沒有廢除死刑的星球上,這星球上的每一個囚犯都早就該被槍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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