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洗澡找不到淡水,顧季隻能讓阿爾伯特號打了兩桶海水上來,然後把層層疊疊的衣服脫掉。


    就,湊合著洗吧。


    把衣物浸在桶裏搓一搓,顧季又拎一桶水澆在身上。好在此時是盛夏,夜晚的海麵也非常溫暖,感覺不到絲毫的寒意,隻有海水微鹹的清爽味道。


    少年牛乳般白嫩的身體在月光的映照下好像發亮一般,天地波濤間好像隻剩他一人。顧季看向水中模糊的倒影,發現原主的長相竟然和他有幾分相似。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王通會不會來?”阿爾伯特號問:“他要是看到你洗澡就很尷尬了。”


    “不會,我和他講過,今晚在艙室裏別出來。”顧季道。


    “我以為你不會救下王通的。”阿爾伯特號沉思,“他現在知道了我的秘密,要是把我們賣了,那咱倆可就慘了。”


    顧季閉上眼睛搖搖頭。


    在這個時代,若是有人知道一條船能夠自己航行,還裝備有幾十門火炮,這絕對是一件轟動之事,他也會成為懷璧其罪之人。


    可是他終究不忍心看著王通喪命。


    罷了,王通行商多年見多識廣,自己在航海中還真的需要這樣一個助手。


    草草把身上衝一遍,顧季才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套上襯袍,他把繩子放下去又打一桶水,把水提上來時,卻突然覺得海麵有些不一樣了。


    好像突然便的很平靜。


    他多看了一眼,卻不自覺的走過去。


    那一刹那,他耳邊好像響起了什麽縹緲的歌聲。顧季低頭看著深不見底的海麵,卻覺得視線逐漸模糊不清,深藍色的海水揉成一團……


    他好像失力一般,在紗霧一般的歌聲裏,渾身都輕飄飄的。眼前無盡的藍色幻影在變換:突然間好像變成了自己小時候成長的孤兒院,院長阿姨教自己疊藍色的被子;突然變成了自己藍色的潛水服,正要下潛發掘阿爾伯特號;突然又變成醫院裏蔚藍色的簾子,導師坐在床前告訴他,他已經被搶救過來了。


    那麽在宋代的是什麽?難道是一場夢……


    “宿主!!——”


    什麽?


    顧季猛的驚醒睜眼,卻隻覺得身體發涼。自己正掛在船舷上,隻差一步就要翻進海裏。海上的微風吹拂著他散開的發絲,卻讓他覺得陣陣寒意。


    他抬眼,看到了更離奇的東西。


    一個男人——不,一條人魚。


    他有著墨一樣漆黑的頭發,眼睛卻是盈盈的綠色。俊美的臉龐與人類無異,腹部卻布滿銀白的鱗片,雙腿的位置完全是一條青藍色閃閃發光的大尾巴。


    它的尾巴太漂亮了,就像是流光溢彩的珍寶。顧季一瞬間想上去摸摸,但他很快打住了這個念頭。


    畢竟這是一條完全立起後身高要超過兩米的人魚。


    而且更可怕的,人魚正在離他兩尺的地方,眼神中是毫不掩飾的興奮和好奇,像在看一件有趣的新玩具。


    “這是什麽東西!”顧季在心中對阿爾伯特號狂叫。


    “我不知道!”阿爾伯特號也很瘋狂。


    “我看著你突然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的向船舷走去,叫你也不回答。然後我探測海怪的警報突然響起,接著就看到他突然出現,你才終於被我叫住。”


    顧季聽了阿爾伯特的話,更感到幾分恐慌。一邊慢慢從船舷下來,一邊問:“那你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嗎?”


    “不知道。但根據我的經驗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西方神話裏會吃人的海妖,一種是你們東方傳說中善良愛哭的鮫人。”阿爾伯特號道。


    顧季硬著頭皮往後退兩步:“這裏是東海,應該不會有海妖——”


    他話還沒說完,就看那人魚又到他麵前。


    即使拖著大尾巴,他移動的速度卻仍像是一陣風一般,隻留下甲板上濕漉漉的印記。


    顧季屏住呼吸。


    不管是海妖還是鮫人,人魚都是妥妥的高智慧生物,高智慧生物就可以溝通。他看著人魚充滿趣味的眼神:“這位兄台,船上是有什麽你想要的嗎?”


    人魚盯著他看了看,半晌才將目光轉開,然後落到架在船舷上的烤魚。


    也許,這個人魚想吃烤魚?


    顧季到船舷旁邊把烤魚取下。王通多烤了一條魚,顧季又暫且吃不下,就先晾在船舷上。盛夏的天氣讓烤魚仍然熱乎乎的,香料的氣味讓人食指大動。


    “你吃這個嗎?”顧季剛把烤魚放在他麵前,立刻就被拿走了。


    人魚充滿好奇的聞了聞,接著就咬了一口。雖然烤製的鹹魚肉質會比較柴,但辛香料對於這種奇奇怪怪的海洋生物來說,仍是新鮮特寫的體驗。


    顧季趁著他吃東西,悄悄退到船艙旁邊。人魚青綠色的大尾巴泛著粼粼的光,盤踞在甲板上,墨色的長發隨意垂在兩肩。


    看著他啃烤魚,顧季心中總有一些不安的情緒。


    “剛剛你有沒有聽到一陣歌聲?”他問阿爾伯特號。


    “沒有。你……難道在失去意識之前聽到了歌聲?”


    “是。”


    “完蛋,那他不就是蠱惑船員的海妖嗎。不過按理來說我也應該聽到呀……”


    一人一船麵麵相覷,顧季想起之前曾聽說過的,海妖把水手們吃的骨頭都不剩的故事,抿著嘴頭皮發麻,捏住身上的襯袍躲在角落裏。


    “而且,海妖一般都是女的。”阿爾伯特號繼續道。


    “這……”顧季不知該說什麽。他正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擔憂,卻突然看向那邊。


    人魚正在性質盎然的啃烤魚,但他顯然不知道人類的辛香料是什麽東西,居然將粘上了胡椒的手直接揉進眼睛——


    然後眼眶發紅。


    一滴一滴的淚水落在甲板上,變成圓潤光滑的珍珠。


    等等,他被嗆哭了?在掉珍珠?


    看到一隻漂亮的人魚哭的梨花帶雨,顧季卻心頭一鬆:“他會掉珍珠,那他肯定就是鮫人了。”


    阿爾伯特號也長舒一口氣:“是這樣。”


    物種之謎解開,顧季的好奇心漸漸升起:“鮫人原來是這個樣子。”


    “是的。”阿爾伯特號翻開係統百科:“鮫人身體柔軟,性格溫和。不僅哭出來會掉珍珠,還會紡紗呢。”


    顧季聽聞此言,頓時看向人魚的眼光都變化了。原來隻是一隻溫柔善良的鮫人,他一定從大海裏挨餓了吧?他的大尾巴太好看了……


    說真的,那青綠色的尾巴如果凍一般q彈,鱗片也都泛著光澤,他真的很想摸摸看。


    顧季走向人魚旁邊,輕輕蹲下:“別哭了,手碰到這個東西,就不能抹進眼睛裏哦。”


    人魚紅著眼睛看向他。


    那一雙綠瑩瑩的眸子含著淚,輕輕下陷的眼窩和纖長的睫毛美的好像夢幻一般。顧季心中突然有了些不好的第六感,但還是沒克製住美色的誘惑:


    他向人魚湊近了些,遞過剛洗幹淨的帕子:“如果你喜歡吃烤魚,我可以經常給你烤。請問,可以摸一下你的尾巴——”


    “嘭!”


    他一句話沒說完,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重重被壓在甲板上,耳邊幾乎傳來木頭碎裂的聲音。裝水的木桶連同衣物一起被掃下船,鋼筋一般的魚尾纏壓住他的小腿,顧季被人魚修長的兩手死死摁在地上。


    他不敢置信的抬頭,看到壓在他身上的人魚雖然還紅著眼,但已經露出了兩排尖銳的獠牙……


    阿爾伯特號的船身已經顫抖了起來。在它看來,身著白色長袍的瘦小少年被壓在下麵,衣著淩亂。而俊美健壯的人魚正露著獠牙虎視眈眈。


    他的宿主好像馬上就要喪命魚口了。


    “rex。”


    低沉而生澀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顧季愣住看著人魚。人魚皺眉,重新又發了這個音:“rex。”


    這……難道是他的名字?


    顧季大腦飛速運轉,立刻張嘴重複出這個字眼:“rex。”


    人魚定定的看了他兩秒,才將他放開。顧季好像僥幸獲得新生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喘氣,然後看著人魚徑直走進艙室。


    “他到底是什麽物種?”顧季崩潰的問阿爾伯特號。


    “我也不知道。”阿爾伯特號很誠實。


    顧季揉揉磕疼的腦袋勉強站起來,跟進艙室。什麽物種暫且不論,他決定以後就按照中文譯法,叫人魚“雷茨”。


    “他在哪?”


    “不見了。”


    顧季是眼睜睜的看著雷茨走進艙室的,怎麽會不見……他額頭冒出冷汗,卻突然想起白天海盜們集體消失的時候,他也在水中看到一摸青綠色的影子。


    難道……


    “宿主,你還是先回去吧。”阿爾伯特號道:“夜間有風浪,在甲板上不安全。”


    顧季麻木的點點頭,環顧狼藉的甲板,悲哀的發現自己不僅賠進去一條烤魚,唯一一套換洗的衣服也被扔進海裏。


    現在隻剩身上一件襯袍,連衣服都沒得穿了。


    歎口氣,他拖著腳步回到臥室。船長的臥室做的寬大漂亮,巴洛克式的柱床上是軟軟的羽毛被。把自己卷成卷裹進被子裏,雷茨的影子卻還在眼前晃。


    他有預感,他們總會再見的。


    等等。


    顧季已經閉上眼,卻突然睜開。


    “我想起來了,”他喃喃道,“rex,在拉丁文中,是皇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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