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鈴持續的時間不長,但陳向東猝不及防之下被尖銳的鈴聲灌了一耳朵,等到沉寂下來,他已是頭昏耳鳴。


    他看到對麵的江藻放下手,微笑著說了什麽。


    陳向東沒聽清,用力晃晃腦袋:“你說什麽?”


    江藻笑了笑,把話重複了一遍:“陳老師不知道嗎,轉班的事是陸舍自己向容校董提的。”


    言下之意是這件事他插不了手。


    陳向東剛從耳鳴中緩過來,聽到他的話眉頭皺了一下,說:“這我知道,江老師,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勸說陸舍,讓他再向容校董提出回到一班。”


    “原來如此,看來是我誤解了。”江藻明白他的意思了,煞有介事地點頭,“這是他們之間達成的協議,就算更改也應該由他們再協商,而我的任務是勸說陸舍回心轉意,畢竟他的意願才是其中的關鍵,對嗎?”


    陳向東很欣賞他的上道,露出一抹笑意:“是的。”


    江藻捏著下巴,似乎在深思熟慮。


    陳向東本以為他會爽快答應,一個新進學校的老師,根基不深,沒必要為了個學生得罪自己科目的教研組長,就算教研組長這個職務官不大,但剛好壓在普通老師頭上,於情於理,他提出的要求都不該被拒絕。


    但對方卻在遲疑,這讓陳向東的感覺很不好:“江老師,你在想什麽?”


    江藻笑了笑,說:“我在想啊,如果通過我的勸說,改變了陸舍的意願,那還是他的意願嗎?”


    “什麽?”陳向東眉頭緊皺。


    江藻的笑容裏帶上歉意:“抱歉,太繞了是嗎?那我說得簡單點——我勸說之前,和我勸說之後,到底哪個是陸舍的意願呢?如果兩個都是他的意願,那我們應該以哪個意願為主呢?”


    陳向東沒說話,麵色不豫地看著他。


    對方不說,江藻自己就自己把話說下去:“陳老師,我才剛當老師不久,在我看來,教育者雖然有為學生指明道路的責任,但在這個過程中,是否也應該尊重學生本身的意願呢?”


    陳向東露出笑容,在他麵前的這位年輕教育者,似乎懷抱著一腔不切實際的理念,並且試圖以此理念挑戰他們這些年長者的經驗。


    初出茅廬,勇氣可嘉。


    但,這裏並不是他理想中的象牙塔,不需要這樣的挑戰來證道!


    “江老師。”陳向東微笑,“你的想法我很欣賞,如果有可能,我也想如你所說,尊重陸舍的意願。可很遺憾,根據他的意願做出的選擇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身為教育者,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走上歧路,而置之不理,你說呢?”


    “錯誤?歧路?”江藻把這兩個詞重複一遍,隨後微微一笑,“何以見得?”


    陳向東的表情冷下來,這個江藻,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還在堅持己見,是太執拗還是太不識抬舉?不管是哪個,都在極速消耗他的耐心。


    “何以見得?”這次是陳向東重複江藻的話,他一指旁邊教室的窗戶,窗明幾淨。


    他說:“一目了然。”


    江藻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透過窗戶,裏麵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教室裏亂糟糟的,沒有因為窗戶外站著兩個老師就有所收斂,吃喝玩鬧,嘈雜不休。


    江藻沉默。


    陳向東露出微笑,年輕人,總是自視甚高,看不清現實,以為理想總能高於現實,但最終隻會跌得粉身碎骨。


    說到底,是教師這個職業總讓人產生虛無縹緲的責任心和使命感,他們救不了那些無可救藥的差生,隻能生拉硬拽著優等生往前衝,這才是現實。


    陳向東終究是不忍了,他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過去的自己,讓他還是想拉對方一把,不要在使命感裏陷得太深。但他剛想說話,江藻先開了口。


    “陳老師,你說得對,這個班是什麽樣子,一目了然。”江藻轉過頭來,表情還是帶著從容的笑意,“你看見了,我看見了,相信陸舍不會看不見、看不清,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選擇加入這個班級。”


    陳向東冷冷看著他。


    “是心甘情願也好,叛逆期的任性也好,無論是什麽理由,這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江藻抬手扶住鼻梁上的眼鏡,笑著說,“我們就尊重他的選擇,讓他留在這裏好了。”


    “那樣他會爛掉!”陳向東一字一字地說。


    “那就爛吧。”江藻輕鬆地說,語氣甚至稱得上冷漠,“他們這個年紀,可以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了。”


    眼鏡被他推上去,露出部分未被鏡片遮擋的眼睛,陳向東的心猛地一沉,一種無法言明的震撼在心頭滌蕩。


    江藻鬆手,眼鏡落回鼻梁,他微笑:“陳老師,早自習已經開始,你該回去自己班上了吧?我先進去了,回見。”


    江藻揚了揚自己手中的試卷,轉身往教室前門走去。


    站在門口,江藻暗暗點頭,全員到齊,不用點名了。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轉頭,問:“有事嗎?”


    代楚收回視線,低下頭繼續看書,在江藻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聽到她的聲音。


    “陳向東很難纏。”她將書翻了一頁,“你得罪他沒好處。”


    很意外她居然會提醒自己,江藻隻記得她是個有點冷淡的女生。想了想,他說:“謝謝你的關心,但沒關係。”


    代楚慢慢抬頭,琥珀色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情緒:“不是在關心你。”


    “好。”江藻笑了一下,“還是謝謝你。”


    對她點了下頭,江藻走上講台。


    代楚的眼神動了動,她的同桌從趴著的姿勢改為側頭。


    方寒看著代楚,笑容戲謔:“代校花,看上他了?不是吧,他很土氣耶,不符合你的審美啊。”


    代楚厭惡地看他一眼,往旁邊挪了挪,兩人之間本就大的距離拉得更開。


    *


    江藻在講台上站了十秒,底下還是鬧哄哄的,吵得他腦仁疼。


    他看向底下的江潼:“班長,管下紀律。”


    江潼一臉驚恐,讓他管紀律?他哥怕不是想讓他死?


    陸舍起身,他高大的身材在教室裏顯得鶴立雞群。


    “安靜。”


    陸舍低沉有力的聲音在教室裏擴散開來,教室的吵鬧漸漸停了。


    江藻暗暗歎了口氣,真是沒用的弟弟。


    “陸舍你坐下吧。”江藻說著揚起手中的試卷,“大家把手裏的事情放一放,聽我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以及他的手上。


    迎著這些視線,江藻坦然地說:“接下來我們做個開學小測,時間是早自習到第一節課下課。現在我把試卷發下去,大家往後傳。”


    看每個人都拿到了試卷,江藻說:“開始吧。”


    他這一句說完,班上一半人拿起筆寫起來,一半人直接把試卷一推,趴下睡覺了,而拿筆的人中也有大半在寫完名字之後趴下了,江藻環視一圈,隻有五六個還在寫。


    江藻什麽都沒說,搬了把椅子到講台上,坐下開始發呆。


    無事可做的時間很難熬,江藻發呆發累了,起身在教室裏轉了一圈,隻剩三個人在寫了,除了江潼和陸舍,還有代楚在不停往答題卡上填著答案。


    江藻沒在任何位置停留,轉完一圈又坐回去發呆,等再發呆累了,就再起來轉一圈,如此循環往複,熬到了第一節課下課前的十分鍾。


    江藻見所有人都停筆了,清了清嗓子,問:“都寫完了嗎?”


    “寫——完——了——!”


    拖長了調子的聲音格外陰陽怪氣,江藻沒在意,繼續說:“請大家抬頭看屏幕,這是這套試卷的答案,大家對照著自行批閱。”


    多媒體屏幕上是他提前準備好的答案,如今就這麽清楚明白地展現在大家眼前。


    有人不滿,在底下叫:“試卷不應該你自己批嗎?”


    這話得到了眾多響應,他們可是為了給他添堵,在答題卡上寫滿了鬼畫符,不說看一眼做噩夢,也是絕對費眼傷腦的,結果到頭來他說讓他們自己批改?


    江藻不以為然:“這是讓你們明白自己的水平,以確定日後的學習目標,所以請自行批閱。”


    明白自己的水平?有人氣笑了,他們有什麽水平,交白卷的水平?


    在一片不滿聲中,一直在睡就沒睜過眼的邱邵揉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抓過筆在空無一字的答題卡上畫了個巨大的勾,又在分數欄上寫了個100,推推前麵的人,把答題卡遞過去。


    前麵的人接過一看,笑了,立刻招呼其他人看,其他人很是驚喜,還能這樣?!


    行,既然你讓我們自己批改,那就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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