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


    三少夫人今日回了娘家,哪裏還願意回英國公府,派了婆子回國公府報信,晚間胡吃海喝一番,又跟自家阿娘和嫂嫂抱怨折綰,“她沒有一點兒之前大嫂的手段,看起來就弱弱的,且也沒有什麽手段,我聽聞她身邊的婆子都能欺負她。”


    又露出鄙夷,“一個庶女,還是個不受寵的庶女,估摸著之前連人參都沒有吃過,所以一嫁過來就開始讓廚房做扁豆粥。”


    “就這樣的人,我憑什麽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操勞的一切給她?我也是嫡子嫡媳,怎麽就不能管家了?”


    宋夫人皺眉,“我與你說過多少次了,別總庶女庶女的叫喚。要是清楚一點的人家,庶女也做嫡女養,哪裏會把人養成小家子氣的模樣。”


    宋家大少夫人剛生完孩子,精神雖然有些不濟,但睡了一天也睡不著了,索性歪在床上笑著寬慰:“母親也別說妹妹,她這是還沒經過事,隻曉得中饋的一畝三分地。”


    又拉著三少夫人道:“玥娘,女子這一生,因要在宅院裏過一輩子,便隻能盯著宅院。但你是咱們家養出來的姑娘,自小也是跟著你哥哥出去遊玩看過大山大河的人,很不該跟小折氏這般的人鬥氣。”


    “她看過什麽呢?擁有什麽呢?隻有眼前那麽一點管家權罷了。因勢所為,她必須要去跟你爭,可你又不一定要……”


    三少夫人眉頭一豎,“難道我強一些,家世好一些就該讓步嗎?我才不要!”


    宋夫人氣得在她額頭上點一下,“你這個不通透的丫頭!你大嫂嫂自小看著你長大,難道還會害你嗎?你不聽我的,還能不聽她?”


    宋家大少夫人無奈的幫著緩和,“算啦,母親,她還小呢,等年歲大一點,再想起今日的事情,自己都會覺得好笑。”


    “誰年輕的時候沒做過傻事呢?”


    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哪裏舍得一直罵,宋夫人歎息一聲,“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三少夫人不滿,“我都嫁人生子了,瑩瑩和升升也都三歲啦,哪裏還沒長大。”


    她在三年前生下了一對龍鳳胎,很是滿足,提起孩子瞬間就來了興致,“他們今日還想跟著來呢,我才不準。我帶了他們回來,母親和嫂嫂哪裏能看見我。”


    宋大少夫人就笑,“還說不是個孩子脾氣,都多大了,還跟自己的兒女爭寵。”


    一家子人有說不完的話,第二天三少夫人才回去,彼時已經是下午了。她去給趙氏請安的時候還在花苑裏碰見了折綰。


    她氣色好得厲害,看得出來整個人神清氣爽,正含笑低頭掐掉了一朵開得正豔麗的壽菊。


    這是有什麽好事?


    難道是中饋的事情?她立馬不滿起來,走過去笑著道:“大嫂嫂。”


    折綰抬起頭,嗯了一聲,“三弟妹。”


    就沒聲音了。


    三少夫人走近了才發現她懷裏還捧著好些枝花,怕是院子裏麵的花兒草兒的都被她采過了!


    真是小家子氣,哪裏有這般折花的。她嘖了一句,“大嫂嫂很喜歡花嗎?折……這麽多?”


    折綰還不熟悉她麽,都打了一輩子交道了。她隻當沒聽懂,“是啊,很喜歡。”


    三少夫人:“……”


    所以說輸給這般的人她才不願意!就是之前的大折氏她也不是誠心誠意服氣的。


    但是世家大族,表麵功夫比什麽都重要,她隻能退了一步,做出一副半遮半掩的鄙夷狀,“摘這麽多花……這般的事情叫丫鬟來做就行了,何必要自己動手。”


    折綰抬眸看了她一眼,“哦,我喜歡自己動手——你從沒動手折過花?”


    那自然是折過的,但她要陰陽她的是她摘了這麽多花!


    三少夫人噎了噎,折綰的臉上恰時露出一點了然,“我就說,摘花這般的事情,很有一番樂趣,三弟妹哪裏能沒摘過。”


    她聲音和和氣氣的,一點兒也沒有攻擊性,三少夫人覺得自己是發脾氣也不好,不發脾氣也不好。


    折綰卻不願意跟她繼續糾纏,她站直了身子,籠著一懷的花,“三弟妹,我要回去了。”


    三少夫人不自覺退出了一條路給她過。


    折綰抬腳走了過去。等人走了,三少夫人才回過神——她剛剛,是被折綰壓製住了?


    她勃然大怒,轉過身去要生氣,卻發現折綰已經走遠了。那她這脾氣怎麽發?


    她身邊的丫鬟寬慰她,“少夫人,是您修養好,她沒撕破臉皮,溫溫和和的,您便也不好為難她。”


    三少夫人氣呼呼的:“是!都怪我太講理了!”


    ……


    誠如三少夫人所想,折綰在院子裏麵逛了一圈,還去花草房看了看,一路上把自己喜歡的花花草草都要了一些回來。


    “編一個竹筐花籃,裏麵放點泥土,再把桂花放進去……還可以放點紅色的果子點綴,裏麵加點白色的瓷片,雜糅起來的花籃最是好看,我不喜歡單色的。”


    素膳嘴巴無意識附和,“是,我也覺得好看。”


    但滿腦子官司:“剛剛三少夫人的意思……”


    好像是很鄙夷。一想到三少夫人看不起她們,素膳的心裏就酸酸的如同針紮。


    折綰卻笑著道:“不用管她,她就壞在一張嘴巴,這個人……其實還不錯,就像剛剛那般不跟她對著來,她回去還要生悶氣呢。但我也不喜歡她。”


    其實現在想想,三少夫人跟她交惡,其實隻是怕自己爭中饋。


    兩人上輩子都把中饋看得比什麽都重。


    折綰想到這裏頓了頓,突然有些不明白了。自己什麽都沒有,被逼著慫恿著去爭也還想得通,三少夫人為什麽那麽執著呢?


    她沒想明白,便把疑慮按下,左右這輩子她是不願意爭的,隨她去吧。


    這輩子她不爭,也不知道三少夫人後麵還會不會悟出“阿綰,你說我們年輕的時候多可笑啊,竟然爭這種東西”的話。


    她抿唇,將一籃子桂花插好,又得了小丫鬟們一頓誇。她也確實插得好看,花籃放在窗戶下麵,下午的光熙熙攘攘的照進來,擁在這方小天地裏,實在是漂亮得過分。


    折綰看著花籃歡喜,跟素膳道:“這個就送給你了,可以掛在床頭上。”


    素膳高興的接過去,“好啊。”


    然後頓時賊眉鼠眼的,看起來有話要說。蟬月見了她這副模樣笑出聲,“好姐姐,那你和少夫人說說話,我出去轉轉。”


    素膳不好意思,一邊送她出去一邊承諾道:“我發了月錢之後,就給你買燒鵝吃。”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她湊到折綰身邊小聲道:“姑娘,我剛剛一直忍著沒問,但我心裏一直想著,惴惴不安的——明日我真的隻要出門去官府,拿著賣身契給官府的人,然後銷掉就好了?”


    折綰點了點頭,“對。”


    她拉著抱著花籃的素膳坐在椅子上,一點一點的跟她解釋,“咱們這事情要悄悄的做,所以我就不跟你去了,隻當是遣你出去做事情的。你自己拿著賣身契去衙門,找到戶科的小吏,讓他們幫你辦。若是不知道怎麽做,到了衙門口就去問人。你身上拿點銀子,若是問人,便給他們一串錢,他們自然樂意為你指路。”


    “素膳,你以後還要幫我做很多事情的,銷奴籍隻是第一步,是小事,你不要怕。”


    這話說得素膳又忐忑又激動,她點頭再點頭,“姑娘,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丟臉的。”


    折綰:“慢慢來,不著急,咱們一步步走,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素膳:“要是被折家和國公府的人發現了怎麽辦?”


    折綰:“這又沒什麽大不了的,發現了就發現了。隻是現在更適合悄悄去做。”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素膳,你是個很聰明的姑娘,以後我還要靠你呢。”


    素膳被拍得好幸福,暈暈乎乎抱著花籃出去了。桌子上還有不少花,折綰便想了想,叫蟬月去喚刕鶴春身邊的管事來,“我想要開庫房拿幾個花瓶出來。”


    說是開庫房,但沒說開哪個的,隻是話一出來,便都知道是要開刕鶴春的小私庫。


    來的管事姓孫,是個很圓滑周到的人,道:“少夫人要什麽花瓶?您吩咐,老奴去找。”


    折綰一點也不客氣,要了好幾個上好的青瓷花瓶,“口子不一樣才好,最好有彩繪的。再有龍泉大瓶,厚銅敞壺,又或者四耳小定,細口扁肚,青東瓷小蓍草等等,若是有,都給我各搬一個來。”


    孫管事眉頭都沒皺一下就應下來了。但他一直等到刕鶴春回來之後才開始動彈,他先去問能不能給,問話也很委婉,並不直接問能不能,而是道:“少夫人要的花瓶多,有些是不齊的……”


    刕鶴春忙了一天,累得話都不願意說——他有時候懷疑修嘴的功力就是如此練成的,所以哪裏還願意聽這種小事,擺了擺手,“隨意她,沒有就買。”


    他還有事情,拔腿就去找英國公了,半點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孫管事便叫人抬著各式各樣的花瓶進了折綰的屋子,道:“隻找到十三個不同樣式的,少夫人要是還有其他樣式想要,便跟老奴說,老奴去采買。”


    折綰:“不用了,就這麽多夠了。”


    哪裏用得了那麽多。她隻是用花瓶來拋個磚,然後笑著道:“但我還需要一些文房四寶。”


    孫管事會意,這回也不問刕鶴春了,“是,老奴這就去拿。”


    折綰高高興興的,“多謝你了。”


    素膳在一邊看著都覺得可怕,“咱們要這麽多東西好嗎?”


    折綰:“文房四寶本就該給我一份,但沒人補給我。這也沒什麽,她們不給,我就拿刕鶴春的。”


    這次沒給,後麵也沒給。她摳摳索索的用著那點份例,直到自己管家了都不敢給自己多挪點東西,怕別人說三道四,又來陰陽怪氣。


    這般的日子她過夠了。也怪自己蠢。她從前用多了一點東西都覺得不安,愧疚,但如今想來,她都操勞一輩子了,她和素膳的命也丟了,如此拿他們一點東西怎麽了?


    她就跟素膳道:“怎麽舒坦怎麽來……大家都說咱們嫁過來是享福,是撞了大運,是掉進了蜜罐子裏。既然如此,名聲都傳了出去,若是過得不好,豈不是吃了大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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