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鶴春甩袖而去,隻留下了一句“隨你”。折綰卻平靜下來了,但她還要哄素膳。


    素膳這回是真被嚇著了,她白著臉在屋子裏麵走來走去,“姑娘,是不是你哪句話說錯了?”


    折綰低頭去撿地上的花草和碎瓷片,故意帶著氣:“沒有!他就是見不得我好!”


    素膳一見她還要撿瓷片!她就顧不得惶恐了,趕緊彎腰拉上她走開,“姑娘,讓我們來,你別刀了手!”


    危險一解決,她又開始陷入自我責備,“怪我沒有勸你停手,我就說這步子太大了,該要晚些再置辦這些東西。”


    雖然出去打聽價錢的時候很快活,想到姑娘能有宅子和鋪子也很快活,但是這些快活在大少爺暴怒之下,就顯得不是那麽快活了。


    折綰眼睛發澀的看著素膳。素膳這個性子確實是她影響的。她從前在折家的時候就喜歡問:“素膳,你說我今天是不是說錯話了?”


    “素膳,今天五姐姐看我的眼神是不是很奇怪?我是不是得罪她了?”


    “素膳,我今日走在了三姐姐的前頭,她會不會覺得我在壓她風頭啊?”


    “素膳,我今天跟姨娘頂嘴了,我好愧疚,我現在去跟她道歉吧?我感覺自己好不孝順啊。”


    “素膳……”


    說得多了,她慢慢的就發現,素膳已經被她問得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


    她眼睛通紅,忍不住哭出聲,就著這眼淚給素膳下重藥:“你都不知道,他剛剛還想動手打我。”


    素膳團團亂走的腳步一頓,臉色頓時由白轉青,憤怒得手都抖起來了,拔高了聲量,“他還要打你?”


    折綰:“是。他貶低我,說我買鋪子是亂來,讓他丟臉了,他兩眼睛一瞪,好像要打人。”


    素膳鬆了一口氣,“姑娘別怕,那不是要打你。”


    但她又不由得擔心:要是真敢打姑娘怎麽辦?


    折綰:“要是真敢打我,我去哪裏?”


    素膳渾身又是一哆嗦,“姑娘,咱們得買宅子!得買鋪子!”


    她是見識過男人打女人的。男人力氣大,扯著女人的頭發在地上拖著走,不僅後背會被拖著少一層皮,頭皮還會被扯掉。


    就這般了,還要回去給男人做飯洗衣,不然又是一頓打。


    折綰:“他就算是打了我,我還要給他養川哥兒伺候婆母呢。”


    素膳聽得傷心極了,“一定要買!姑娘,先不買鋪子,買宅子,買得遠一點,隱蔽一點!”


    她想了想,“就跟之前說的一樣,先買在我的名下,我已經是良籍了,你住在我的宅子裏,我關了門,他就是闖也是私闖民宅吧?”


    折綰沒想到還有如此好的效果!她馬上點頭,“是啊,天子腳下,他也不敢太放肆的,他還有許多政敵呢,都在等著抓他的馬腳。”


    “素膳,你好聰明!咱們一定得買在你的名下。”


    素膳隻是氣惱一想,但也知道就算是她的宅子也攔不住大少爺,不過姑娘這麽誇她,她就忍不住肯定了自己一點點:“真的?”


    折綰:“真的!”


    她拉著素膳坐下來,“我是看清楚了,他貶低我打壓我,說我不好,說我丟臉,這樣一來,隻要我被他說得承認自己不好,承認自己丟臉,然後就會害怕他生氣,以後就不會再想著去外麵買宅子買鋪子,而是會一心一意的為他操持家事。”


    “隻要我沒地方去,娘家又不管我,還不是他想罵我就罵了?就算他沒想打我,被罵了也不好受啊。”


    素膳被她引著想了一遍,第一次異常堅定主動道:“姑娘,你別怕,你聰明得很。我會幫你看住鋪子的,還要賺很多銀子。”


    “大少爺若是想打人就打我吧。”


    折綰就笑,“你這個傻丫頭。”


    她們誰都不用挨打。


    安頓好了素膳,她就跟宋家大少夫人約好了明日去宋家相見,第二天天不亮就起來收拾打扮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如此鄭重的去辦自己的事情,於是很是精心。


    “你覺得我穿哪件衣裳比較好?”


    素膳和蟬月出主意,“茗媽媽說花草房的瑪瑙山茶開了,正好配這件緋色的衣裙。”


    “外頭搭一件素白色的褙子正好,粉□□白的顯得人精神好。”


    折綰也覺得好,文月過來替她梳頭,“奴婢新學一個茶花髻,戴上茶花肯定好看。”


    一屋子的人就忙活起來,這個遞梳子那個遞頭油,時不時還傳出幾聲笑,可見裏麵是歡快的。


    刕鶴春今日沐休,卻還要出去應酬,路過這邊的時候發現裏頭的動靜大,皺眉一瞬,想要開口去問一問,但想起昨日來還是生氣,便冷冷一笑走了。


    他倒是想看看她能折騰出什麽來。


    素膳親自去花草房采的山茶花,回來正好瞧見他冷冰冰的眼神,本能的嚇得一顫,但想起姑娘昨日哭著害怕說大少爺要打她的話就咬住牙齦抑製住害怕,硬著頭皮走進屋子,將那朵她親自摘下的,花草房裏最好看的瑪瑙山茶穩穩的插在了她家姑娘的頭上。


    ……


    玉岫一大早叫人備好了茶水點心,折綰到的時候她不好意思極了,“本就是我冒昧,你沒有怪罪,我是鬆了一口氣的。”


    “這般相見,其實更好的是去外頭的茶樓裏麵鄭重請你一桌,但我剛出月子,身子骨還不算好,便隻能請你來家裏,還望你不要怪罪。”


    她說話也不算是輕柔,甚至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但折綰卻覺得如沐春風,舒服極了。她笑著道,“我也是誠惶誠恐的上門,你不嫌棄就太好了。”


    玉岫請她坐下,替她斟茶,互通了閨名,然後也不勸她再考慮考慮買別的地方,也不說自己能為她牽線價格多低的鋪子,隻輕柔的詢問道:“你是想置辦個花草鋪子?那邊實在是冷清,最開始怕是沒人,你的花草品相如何?我替你張羅張羅?”


    折綰沒想到她是這麽個直爽的人!她也不推卻,立馬道:“那咱們五五分成。”


    玉岫忍不住彎起了眼睛,覺得她實在是實誠,“五五分就不要了,這於我算不上什麽大事,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若是你心裏過意不去,便平日裏給我送些好看的花草就行。”


    她看看自己的院子,“我天性不愛弄這些,卻愛附庸風雅。”


    她們一個覺得對方直爽,一個覺得對方實誠,都沒有將人往壞處想,於是交談起來也歡快。


    說到最後,折綰感激道:“我得了你這麽大的便宜,實在是想不出怎麽報答你。”


    玉岫今年也是二十八歲的年紀了,哪裏還看不出她的不安來。折綰這是覺得自己走得太順利了。


    人一路上走得艱難,一旦走得順點,就會惶恐起來。


    但這又算得上什麽呢?她一向喜歡交朋友,給別人的更多。


    她估摸著折綰的性子,寬慰道:“花花草草於你簡單,於我卻是難事。你覺得此事占了我多大的便宜,但我確實隻是舉手之勞。”


    “這話說得直接,還望你不要生氣。”


    折綰怎麽會生氣呢?她笑起來:“那往後你的花草都由我來送。”


    兩人便算是相識了。玉岫率先道:“我與你選了幾個鋪子,你先看看。”


    折綰和素膳親自去打聽過的,那條街上她後來也去過很多次,一眼便瞧出這幾個鋪子的好處。


    她歡喜起來,“這幾個我也去打聽過,但人家都說不賣。”


    玉岫:“都是要賣的,但卻不會告訴別人。”


    她笑著道:“這都是我相熟人家的。”


    折綰深吸一口氣,盤算著自己的銀子,挑出了三家鋪子:“我想要買下這三家來。”


    她本以為這三家也要四五百兩銀子的,結果玉岫卻道:“你眼光真好,這三家確實是最好的,但價錢要貴一點,統共要三百五十兩。”


    折綰就感激她,“能買下來已經是很好了,銀子我也有,不用虧了對方的。”


    玉岫哈哈大笑,“沒照顧你,真是這個價。便宜就便宜在我這個掮客不收你的銀子,但是你也送花草來嘛,我也不虧。”


    跟這種人相處實在是舒服,折綰也不好繼續糾結此事:“真是多謝你。”


    她也知曉玉岫的意思,明白她是為了給三少夫人謀個善緣,便笑著道:“怪不得三弟妹能有那般好,想來也是你教導的。”


    玉岫馬上解釋:“我也不是全為了她,是真心實意喜歡你這個性子。”


    一個最開始就不讓自己卷進無端家宅裏的姑娘不常見,能幫一把當然是要幫一把。


    折綰還是第一回從外人嘴裏聽見有人誇讚她的性子,她不由得彎上了嘴角,拿出自己做的花鑒,“實在是沒有什麽好東西可以送的,你不要嫌棄才好。”


    玉岫卻真的很喜歡。她不懂詩詞歌賦,但這些個文雅的物件她一件沒少買。銀子總是費在了這些地方!


    “我買的那些都沒有你做的這本花鑒好!”


    得了件稱心如意的好禮,她勢必要把鋪子的事情做得盡善盡美。她們這般的人家,過契就不要自己去了,玉岫叫了個婆子進來,道:“你現在就去衙門辦,黃昏之前要回來。”


    又跟折綰道:“你也派個人跟著去,兩個人好辦事。”


    折綰就叫素膳去。玉岫好奇問,“素善?良善的善?”


    折綰搖了搖頭,“先頭取名的時候確實是良善的善,但我當時覺得膳食的膳更好。”


    吃飽了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玉岫就柔腸百轉起來。


    是,善是像她這樣不愁吃穿沒有煩憂的人才修的。


    而折綰和她的小丫鬟,要修的卻是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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