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鶴春是晚間回來才知道川哥兒被送回來了。他心裏頗為後悔,覺得自己對母親確實說得過了些。他先去趙氏那邊道歉,兩人母子情深了一個時辰才回蒼雲閣。


    趙氏喜滋滋的對趙媽媽道:“還是你有辦法。”


    趙媽媽也樂見其成:“您看,大少爺到底是顧念您的,您一服軟,示弱,他就孝心上過不去了。”


    “母子之間哪裏有隔夜仇啊。”


    但想來母子跟母子也有不同,等刕鶴春發現折綰還在隻顧著算賬根本沒有管川哥兒的時候,便有些不是滋味——到底不是親母子。不過也不怪折綰,她跟川哥兒並不熟悉,自己年歲也不大。


    再給她一些時間吧。他寬宏大量的想。


    他肅著臉進門,於媽媽就抱著川哥兒站起來,“大少爺。”


    她今日一下午都帶著川哥兒在折綰這裏,就是為了等大少爺回來看見川哥兒。父子之間親近一些才是正理。但大少爺忙,一天隻去一次山海院,很少親近川哥兒。


    刕鶴春先是抱了抱兒子,問他今天做了什麽。川哥兒努力繃著臉認真道:“認了一個字,在花園裏麵踢毽子。”


    刕鶴春點頭,“很好,不僅要認字,也要多動動。”


    他示意於媽媽將人抱走。


    屋子裏麵又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折綰這才放下賬本,輕聲問:“怎麽了?”


    刕鶴春卻不說話,隻覺得她這副脾氣折磨人——她如此輕聲細語,似乎之前摔東西的不是她一樣。他還記得她的不可理喻,她卻已經不當回事了。


    怎麽是這個狗脾氣?好在他是個男人,不跟她計較。


    他坐下來,肅著臉,“我跟母親說了川哥兒的事情,她便將川哥兒送回來了……你好好養。”


    折綰:“好。”


    她並沒有拒絕。但她答應得太快,又讓刕鶴春有些惱火,他指出她的怠慢,“你瞧你剛才,川哥兒被個婆子帶在一邊玩,你也不搭理他。”


    折綰笑著道:“有於媽媽在,出不了出錯的。”


    刕鶴春深吸一口氣。若不是她一臉溫和,他就會覺得她在嬉皮笑臉了,他道:“我的意思是,不管有沒有婆子,你也該親近親近川哥兒,哪裏能隻顧自己看賬本。”


    折綰卻知道怎麽治他,帶著微微責備的語氣問:“你也是他的生父,你怎麽不親近?”


    她戳中他的痛處,“我聽人說,你並不經常去看川哥兒。”


    刕鶴春又被氣到了,“我要上朝,公務纏身,常日在外,哪裏能一直在家裏陪他?”


    折綰一臉狐疑:“玉閣老不比你忙?我聽聞他下朝回家還經常陪孫子去釣魚。”


    刕鶴春氣得轉身就走,但走了幾步又停下,冷冷道:“我沒有跟母親說你置辦鋪子的事情。”


    但等走出門才發現自己原本是要跟折綰說說讓她專心養川哥兒的事情。結果卻被她將了一軍。她什麽時候學會這招了?


    屋子裏,素膳也在問,“大少爺怎麽好像憋屈著走的?”


    折綰笑著道:“沒事的,他過陣子又會自己想通了。”


    如今看來,刕鶴春這點其實很好,他不會跟她“計較”。不管是看不起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他都覺得自己跟她計較是多餘的。但最初那幾年裏,她卻為他這種性格惶恐多時。


    他言詞和神色都不懂得遮掩,總是將她的不好擺在明麵上,責備和輕視的話語脫口而出,總是讓她羞愧和慌亂得一宿一宿睡不著覺。但他過幾天就會變得神色如常,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即便後來她大著膽子反駁他,他也會說:“難道你沒有錯處嗎?”


    折綰今天這招就是學的他。


    但是她也沒有說錯他。他確實對川哥兒並不親近。最初的時候,應該是覺得這個孩子害死了長姐。長姐是難產而亡的,他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後麵是真忙,他上了朝堂,是個新人,為了穩住地位很是費功夫。再後來,便是時不時去外地巡查,偶爾回來也是常日在外。折綰跟他最初那幾年其實也不熟悉,何況是川哥兒了。


    等到了後麵,川哥兒漸漸長大了,很是濡慕父親想要親近的時候,刕鶴春卻成了個嚴父。他的原話是:“他都被你們寵壞了!這麽大的年歲,竟然還做不出一篇文章來。”


    川哥兒怕他怕得隻要聽見他的名字就抖,後來再大一些,就成了另外一個刕鶴春,寡言少語,冷冷清清。


    所以……折綰其實很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哪裏。刕鶴春罵他,她就去安慰,他害怕刕鶴春質問他讀書的事情,她就用盡了辦法引著他去大膽一些,陪著他讀,一遍又一遍的練。


    她最後都會背那些書了。


    她操心他的大大小小事情,一點一點的將他養大,溫和細語的養著,希望他能長成一個溫和如玉開朗俊俏的郎君。


    不要像她,但可以像長姐。


    但他卻像刕鶴春。


    折綰唏噓起來,“既然我養不好,那就讓他養。”


    既然川哥兒最終還是不喜歡她,不願意親近她,那就不親近好了。


    她這輩子想要彌補的遺憾裏麵,並不包括把他養成如同長姐那般的人,並不包括把他養得同自己親近。


    所以第二天給趙氏請安回來,於媽媽等幾個婆子抱著川哥兒過來的時候她就笑著道:“放到榻上去,上麵鋪了棉絮,裏裏外外好幾層,摔著了也不怕。”


    又對於媽媽道:“你今日把榻上的邊邊角角都包一包,免得到時候川哥兒磕著了。”


    然後跟茗媽媽到一邊道:“你叫人備好馬車,我今日還要去宋家一趟。”


    茗媽媽知曉她是為了跟宋家大少夫人談鋪子的事情,趕緊點頭,“是,奴婢馬上去。”


    於媽媽就冷眼瞧著她“關心”了幾句之後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情,而後直接出了門。


    她這一出門,三少夫人宋玥娘差點又氣得摔了鍋碗瓢盆。宋媽媽好聲好氣的勸,“奴婢這回打聽了,是咱們家大少夫人寫了拜貼請她去的,說不得是有事情。”


    宋玥娘哭道:“大嫂嫂跟她有什麽可說的!她們才認識多久啊!”


    宋媽媽:“要不,您寫信回去問問?”


    宋玥娘賭氣,“不問!她跟折綰的事情都不告訴我,我才不問呢。”


    宋媽媽:“那你問問小折氏?”


    宋玥娘:“我問她?她配嗎?”


    宋媽媽:“那讓國公夫人去問?”


    宋玥娘還是不依:“我都不想去母親說了,我嫌丟人,我娘家嫂嫂跟她好,那我算什麽?”


    宋媽媽頭都大了,“那老奴去打聽打聽。”


    但也沒有打聽出什麽來,回來嘖嘖稱奇,“還別說,她才嫁進來多久啊,竟然把蒼雲閣管得跟鐵通一般,那幾個丫鬟竟然一個字都不肯漏出來。”


    ……


    宋府裏,玉岫正拉著折綰介紹給自己的手帕交,“這是勳國公夫人,姓孫,小名三娘,也是丹陽人,我們自小一塊長大,很是要好。這回你買的鋪子就有兩家是她的。她跟我同歲,阿綰,你叫她孫姐姐就好。”


    折綰看見勳國公夫人的時候還愣了愣,不由得想起她家幾年後抄家的場景。但此時鄖國公府還勢如中天,英國公府是比不上的。


    她心緒複雜的感激這位國公夫人給她這麽好的鋪子,然後就發現她雖然在笑著說話,但眉眼間裏卻帶著些鬱鬱之色,精神很是不濟。


    玉岫就拉著折綰去一邊說話,“三娘也是繼室,十八歲從丹陽嫁到京都,如今已經二十八歲。”


    折綰記得勳國公已經四十多歲了。


    玉岫道:“她自小性子就喜歡傷春悲秋,嬌花一般,勳國公這個人卻是個大老粗,她過得不是很快活。”


    折綰詫異看向她,玉岫就拍了拍她的手道:“這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不是秘密。”


    然後道:“她身子弱,生下一個小姑娘卻沒立住,三歲就走了。她傷心欲絕之下精神就開始不濟,總是在府裏麵不出門。”


    “她賣鋪子的事情是我辦的,我借著買賣鋪子見了她兩次,不可避免的說起了你。她知道你的事情後,便說想見見你。”


    “——她也想找點事情做做,跟你一起合著做做生意。”


    “阿綰,你就當幫我的忙,她還是第一次對外麵的事情感興趣,我不忍心拒絕她。”


    折綰便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孫三娘,恍惚了好一會,才溫和的點點頭,“這是應當的。”


    又安慰道:“可能我也是繼室,她見了我,便有了興頭。也有可能最近她有了興頭,所以見了我就覺得她也可以試試。”


    總之是好事。人有活著去做事的念頭才會活下去,不然什麽病都沒有,大夫也治不好。


    玉岫本就是心愧滿滿,覺得貿然讓她答應此事實在是突兀,但她什麽都不問,卻好像什麽都懂了,一番話說得慰貼,讓自己不知道說什麽好。


    孫三娘的精神確實不怎麽好,兩人坐回去後發現她已經睡著了。玉岫感慨一句:“她每日要睡好久啊。”


    但她肯出來便是好的。事情這麽順利解決,她委實高興,道:“我燒香拜佛是有用的,正好碰見你出來買鋪子做生意。”


    不然三娘也不會對外頭感興趣。


    然後打趣道:“你回去之後,若是我家玥娘問起,你就說我實在是喜歡你,便把三娘介紹給你認識了,她準生氣。”


    折綰:“不用瞞著?”


    玉岫樂道:“咱們正大光明做朋友,瞞著做什麽?不用瞞著任何人。”


    但回到英國公府,折綰沒等來宋玥娘,卻先碰見了刕鶴春。


    他行色匆匆,見她又一身精致打扮回來,皺眉道:“你去哪裏了?”


    折綰:“宋家。”


    刕鶴春陰陰沉沉:“去置辦鋪子?”


    又沒管川哥兒?


    折綰就看了他一眼,溫溫和和的:“沒有,我沒多少銀子,鋪子隻能置辦一間,已經置辦好了。是玉姐姐覺得我實誠,將勳國公夫人介紹給我認識。”


    刕鶴春臉色就變了變。


    勳國公正是他的上官,是個脾氣暴躁的人,脾氣來了,連聖上都要懟幾句。


    他今日就挨了一頓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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