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應物一睜眼,看到的是一片金光閃閃的牌位。


    他跪在地上,眼前不再是佛像,而是家中的祠堂。他每年都可以隨家中長輩進入其中祭拜一次,所以對這裏無比熟悉。


    齊家祖上出過無數響當當的名字,父親自小就告訴他,身為齊家嫡係,一定要像這些祖先一樣揚名立萬,才能夠擔得起家族的厚望。


    所以他從來都是為了不辱沒先祖而努力的,都不敢妄想超越。


    這份壓力屬實是沉甸甸的。


    他不記得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左右打量一番之後,他站起身來,轉身走出祠堂。


    剛一出去,就看見父親嚴厲的麵孔。


    “廢物!”他頓聲喝罵道:“奪城之戰失敗,科舉也落第,你這些年修行、讀書,到頭來都學了些什麽?”


    “啊?”齊應物一怔。


    原來已經敗了嗎?


    不止是奪城之戰,就連科舉都失敗了……怎麽會這樣?


    “你還敢站起來,回去跪著!”父親又指著祠堂內喝道,“不跪滿七天七夜,如何能求得先祖原諒?”


    齊應物又乖乖回去跪倒在牌位之前,心中滿是頹唐。


    原來自己全部都失敗了?


    那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一念及此,他隻覺天地昏暗。


    失敗一直是他最害怕的事情,為了獲得別人的認可,他一直謹小慎微,想要做一個符合所有人期望的人。所以他不希望那些對他抱有期待的人失望,他想要獲得勝利。


    可人生總是會失敗的。


    想著想著,他又想起了一些別的什麽。


    奪城之戰失敗了,那一同參加此戰的同伴們呢?他們是否也會因為這一敗,一蹶不振。


    絕對不會。


    聞一凡、梁嶽、鄢神兵、陳玄救……這些擁有真正強者意誌的年輕天驕,大概隻會把這次失敗當成人生中的一次砥礪。


    那自己為何要如此沮喪?


    難道是自己不如他們?還是因為自己是齊家人?


    若是齊家傳人的身份讓自己道心受到束縛,那這出身豈不是還成了拖累?即使是先祖,斷然也不會希望看到如此境況。


    這樣想著,他霍然起身,大踏步就走出了祠堂。


    父親還在外麵,看到他又走出來,再次凝眉發怒:“你怎麽又站起來了?莫非還沒有悔過之心?”


    “爹。”齊應物微微一笑,“凡事隻需盡力,若是終得一敗,又何須悔過呢?”


    “你……”父親被他問的一滯,而後道:“你是不知道奪城之戰與科舉考試,都是多麽重要的事情嗎?這些事情你失敗了,那你人生……”


    對此,齊應物隻是淡淡反問:“那又如何?”


    說罷,他轉身離開院落,準備去書院之中見見師長,然後在城中逛一逛,散散心。


    剛一走出齊家大門,就有一股刺目強光湧來,讓他不由得用手遮住眼睛。


    待光芒斂去之時,眼前又變成了金身佛像。


    在他醒來之時,眾人都已經醒得差不多了,隻有林風禾兀自閉著眼睛,滿麵痛苦的表情。


    大家正站在他旁邊,猜測他究竟遇到了什麽心魔,居然會讓一向沒什麽表情的他難受成這個樣子。


    “嗬。”齊應物又輕笑了下,“看來我還是失敗了呀。”


    ……


    “隻要能夠突破心魔,其實排名先後都不重要。”風道人悠悠笑道,“對你們以後的修行與人生,都是大有裨益。”


    “的確。”齊應物頷首道。


    他很少表現出自己的內心,但是他一直很害怕失敗。


    作為齊家嫡係、書院首席、九州第一天驕的時候,他承受了太大壓力。所以他一直力求體麵,甚至不敢接受挑戰,因為他擔心自己一旦失敗,整個人生都會為之崩塌。


    幼麟榜排名被聞一凡超過的時候,其實他內心有暗自鬆一口氣。因為他不再是那個需要被萬眾矚目的“九州第一”,他可以不那麽被人注意。


    所以他也很羨慕聞一凡的強悍,她即使承受著再大的重量,也依舊毫不在乎,永遠冷靜,從不會受到影響。


    想到這裏,他看了眼聞一凡,發現她似乎也在沉思著什麽。


    太上仙體也會有心魔嗎?


    齊應物不禁有些好奇。


    在之前,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是沒有,但是經曆過方才的幻境,聞一凡也看見了自己心中的魔障。


    那一次中七情咒的經曆,在她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或許是永久的,或許以後會消失,她也不知道。


    好在心魔並沒有對她產生影響。


    在那些情緒於心中發芽的時候,若是她受到了影響,有所動作,那她就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可恰恰是她克製住了,什麽都沒做,才是戰勝了心魔。


    與心魔的戰鬥很多時候都不是真刀真槍的戰鬥,而是要真正的不受它影響,才能獲得勝利。


    譬如此時的林風禾,就正處於他認為世間最恐怖的場景之中。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睡在八卦城的臥室內,好像之前的事情都記不清了。而一轉頭,就看見自己的床頭圍了一大群人。


    笑意盈盈的娘親正指著自己,“這孩子這兩年去了誅邪司,回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也隻有過年這陣子能回來待幾天。大夥兒想看看他啊,就趁現在多看看,別管他睡不睡覺了。”


    林風禾強繃起精神,微暝雙目,用悠然的聲線道:“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啪。


    娘親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這孩子,好好說話。”


    “娘……”林風禾轉為滿臉驚恐。


    一群嬸子、叔伯圍攏在床邊,熱情地向他打著招呼,“風禾啊,在龍淵城那邊待得怎麽樣,習不習慣啊?”


    “誅邪司做事累不累啊?累也得忍一忍,和同僚們搞好關係,熬過這幾年當上官就好了。”


    “有沒有中意的誰家姑娘啊?沒有的話我有個侄女,溫柔賢淑……”


    “……”


    七嘴八舌間,娘親眼見他不說話,又懟了他一下,“你這孩子怎麽這樣?跟長輩們大大方方的……”


    “救命,救命。”林風禾不住地後退,縮到床榻的角落,內心瘋狂呐喊:“你們不要過來啊——”


    ……


    等林風禾醒來的時候,天色都要黑了,其他人都出去吃了一圈飯再回來。


    他的神情中帶著幾分木訥,很難說是戰勝了心魔,還是在心魔的蹂躪下麻木了。


    “好。”風道人打了個哈欠,“既然大家都醒了,那我們就來結算最終的玉玲瓏數量吧。”


    第一個醒來的是梁嶽,畢竟他壓根就沒進幻境。


    第二個是聞一凡,她戰勝心魔的速度很快,太上仙體在這方麵優勢還是很大。


    第三、第四、第五居然是圓生和尚、鄢神兵和吳撼鼎,這三個武者各自從心魔中解脫得都很快。如果圓生和尚還是因為佛門弟子有這方麵造詣,那剩下兩個純粹是因為心思單純了。


    按照風道人的話說,“正常情況下,腦子越簡單過這一關越快。”


    而尚雲海、陳玄救和齊應物這三名煉氣士,都排在他們後麵。


    最後一名林風禾毋庸置疑。


    根據之前宣布的規則,第一名兩顆玉玲瓏,第二到第五名一顆,後麵四名沒有。


    梁嶽現在的玉玲瓏總數已經來到了五顆,後麵聞一凡有三顆、尚雲海有三顆、陳玄救兩顆、鄢神兵兩顆、圓生和尚兩顆、吳撼鼎兩顆、齊應物一顆。


    林風禾……依舊是零。


    玄門三名弟子遙遙領先,尤其是梁嶽,屬於一枝獨秀。不過算上林風禾之後一平均,可能就沒有那麽多了。


    大部隊普遍還是兩三顆的樣子,大家差距還不是很大。


    梁嶽不敢有絲毫驕傲,畢竟這幾次試煉他都算是找到了取巧的手段,若是稍有不慎,一兩次試煉失手,領先優勢也就不在了。


    雲禪師給眾人的瓶中放完玉玲瓏,還是勸慰道:“領先的不要自滿,現在大家差距都不大。落後的也不要心急,接下來的試煉努力就好。”


    風道人看向林風禾,說道:“不過你還是要急一下的。”


    “嗬。”林風禾歪嘴一笑,“接下來我將一次不輸並且出線……”


    接著他一個閃身,躲過想要堵住他嘴的手,帶著瀟灑的笑聲就飄然離去,不知飛到哪處牆上麵去了。


    他明明是零,為什麽可以這麽裝?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腦海中不由得產生了相同的疑惑。


    等結算完玉玲瓏,天也徹底黑了下來。大家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在返回院落的路上,他們各自對視一眼,互相都點了點頭。


    “按照原計劃?”齊應物小聲問道。


    “嗯。”聞一凡點頭。


    梁嶽也悄聲道:“林風禾應該也已經開始了,大事上他不會掉鏈子。”


    “陣法材料我也已經備好。”齊應物道。


    “我沒問題。”吳撼鼎頷首。


    眾人互相確認一番,都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回到了各自的院落之中。


    在黑暗中,似乎有一雙眼在注視著他們。可這樣靜謐的夜,似乎也看不出半點不同。


    ……


    梁嶽回到自己房間的第一時間,就瞬間催動仙藤,虛化穿透牆壁,朝積雷寺深處迅速奔襲過去。


    原來就在昨晚,他們已經確定了反攻銅人們的計劃。


    他在圓生和尚的描述下畫出了詳盡完整的地形圖,發現他們居住的院落,與後山入口的金剛壇之間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要穿越整段前山。


    也就是說互相之間有什麽事情,是來不及很快救援的。


    而銅人們金剛不壞的陣眼,就在金剛壇之中,那裏才是他們護體金光的來源。


    梁嶽立刻想到了一個經典的戰術,換家。


    他對眾人講述了自己的想法。


    “我有一計。”他率先說道,“我們派幾個人,在他們不察覺的情況下,潛伏到金剛壇周圍。一旦銅人們出發,我們算好時間,在他們打我們院落的時候,我們進攻金剛壇,破掉陣眼。”


    “這樣院落中戰鬥的人,應該也可以取勝。”


    “此計可行,但問題就是,外麵一定有人在監視我們。”鄢神兵道:“我們要怎麽繞過他們的視野?”


    “你們之前見過,我有一門隱身的神通。”梁嶽道:“應該可以。”


    “隻有你一個人應該不行。”林風禾也道:“我的五行遁法應該也可以。”


    “我可以用乾坤陣法送一個人去遠處,我要主持陣法,所以我自己不行。”齊應物隨即說道。


    “我來吧。”吳撼鼎主動請纓道。


    他之前也沒少銅人的打,何況自己大哥鄢神兵都被打成了那副樣子,他也有報仇之心。


    “可還有一個問題。”齊應物道:“銅人出擊的時間是沒有規律的,我們怎麽判斷時間?”


    “對於這種沒有規律的事情,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蹲守。”梁嶽道:“我們明日修行結束之後,就啟程在金剛壇外埋伏,什麽時候他們出去了,我們什麽時候動手就是了。反正我們白天有修行內容,他們明日要出擊的話,那一定是在夜裏。”


    “那就辛苦你們三個了。”鄢神兵看著他們說道。


    “你們這裏人少了,一旦打起來很快就會被發現,你們千萬要頂住才是。”梁嶽道。


    經過一番周密部署之後,他們敲定了這一次換家的戰術計劃。


    而試煉結束,回到院落的第一時間,他們就開始了行動。


    梁嶽以虛化的狀態溜出去,林風禾的五行遁法難以捉摸,而且他本來就不經常在眾人眼前出現,同伴都找不到他,何況是監視院落的僧人。


    而吳撼鼎來到了齊應物房間內,也利用他布置好的乾坤陣法被送到了一個遠離院落的地方,三人從不同的方向,一同來到了金剛壇外。


    前方一座偌大佛殿,後方是看不見裏麵模樣的一座庭院,應該就是金剛壇的所在。


    梁嶽靜靜躲在佛殿外的山石之後,就等裏麵的銅人出來,便立刻潛入進去。雖然沒看到自己的兩個同伴在哪裏,但是他相信他們也不會有問題。


    等待的時間沒有很長,夜色過半,佛殿之內陡然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一群周身帶著金色漆紋的僧人列陣跑了出去,動作極快!


    果然,這裏就是他們的老巢。


    銅人出動了!


    早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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