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奪城之戰就開始了,思思,不然你先走吧?”


    星辰遼闊的原野之上,有一片片繡著赤蛇的白帳,帳篷頂端都嵌著火焰雲紋,帳群之外不時傳來幾聲妖獸嘶吼,在漆黑夜色中分外瘮人。


    但是很快就會有一兩支火箭射出,將那吼叫聲的源頭一擊洞穿。


    九鞅之中,公認最強大的自然是蒼龍部,因為族人擅於經營,被評價為最像胤國人的鞅人。若說九部之中蒼龍部唯一忌憚的,大概就是火蛇部了。


    這一族人人驍勇、能騎善射,而且許多精通火法,加之性情凶悍、敢於死戰。


    若是真打起來,即使實力強於它,也不敢說必勝。


    鄔騎龍便是出身火蛇部,因為母親是被從西方劫掠來的異族女子,他一落生就被編入奴隸部族。若不是覺醒了煉氣士的天賦,就要去做開戰時走在最前麵的奴隸兵,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這麽大。


    而即使覺醒天賦以後一路成長,受到了部族的重點培養,周圍一樣全都是盯著他的眼睛,同輩之人都巴不得他死,才能奪走他現在的位置。


    可以說他這一生受到的溫情,隻有年幼時母親的照料,與後來遇到的這個女子。


    高額深目的鄔騎龍坐在山坡上,遙望滿天星鬥,身旁另有一位裹著紅袍的年輕姑娘。她烏簪盤發、肌膚白皙,眸光溫柔,一眼看過去就能感覺到與火蛇部甚至是整個九鞅的女子都不大相同。


    她叫柳思思,胤國涼州人。


    當日鄔騎龍冒險來到龍淵城,暴露身份離開後被齊昆侖狙殺,部族派來的護道者犧牲自己,才將他保護下來。


    即便如此他同樣重傷墜落,好在是出了中州地界,順著河流一路飄到了涼州。


    在霸山勢力與朝廷勢力的分界線,胤國朝廷沒法大規模派人來搜捕他。原本以他重傷的程度,在河水裏再泡上個幾日,也就一命嗚呼了。


    可正巧涼州富戶柳家的大小姐乘畫舫出遊,意外救起了他,那位大小姐,便是眼前的柳思思。


    鄔騎龍昏迷了幾天幾夜才醒過來,醒來後怕暴露自己的鞅人口音,不敢開口說話,隻裝作自己是個啞巴,寫字稱自己是遭遇了山賊才被打落水中。


    柳思思心善,見此人有傷在身、又是殘疾……而且樣貌還挺英俊,便將他留在家裏當了個仆役。


    鄔騎龍便在柳家一邊打雜,一邊默默養傷,本想著等傷勢好轉就悄然離開,回到九鞅部族之中。


    未曾想他還沒養好傷時,柳家就出事了。


    原來柳家是靠給霸山賊寇運送物資起家的,朝廷打不進霸山,但對於霸山周邊重要的修煉與生活物資管製很嚴,私下大規模運送都是死罪。


    但架不住利潤巨大,就有專門從外麵購買這些物資高價賣給霸山賊寇的商販,柳家就是其中最大的之一。


    好在柳家在涼州經營多年,人脈眾多,緊急進行了一番遊走。


    最終隻定了個事通謀反,滿門抄斬。


    眼見事態不好,鄔騎龍強拚著傷勢未痊愈的身子,救下柳思思,一路帶她殺出重圍。


    兩個人一路北上,一個重傷失意,一個家逢巨變,互相扶持著,漸漸也互生情愫。等回到火蛇部時,已然是私定了終身。


    雖然火蛇部裏對於胤人很忌諱,可是鄔騎龍畢竟是族中年輕一輩的第一人,所以族中對此保持了容忍。隻讓柳思思裹住頭麵,不要太過招搖就好。


    可是鄔騎龍卻有些擔心,奪城之戰若是勝了,而他還活著,那一切都好。


    借著這一層榮光,他在部族中的地位會再度提升,自然也可以護住柳思思。


    可若是此戰敗了,或是他在戰鬥中敗亡,那柳思思無人看護。火蛇部算是九鞅中的傳統派,對於其它族群是極度排斥的,更遑論是宿敵胤人。


    屆時柳思思若再留在這裏,恐怕會受到針對。


    “走?”柳思思目光茫然地看向遠處,“走去哪裏?”


    “你可以去古墟城,那裏最像胤國,比涼州的大城池還要繁華一點,胤國人在那裏也不會受到敵視。”鄔騎龍為她謀劃道,“或者我送你回胤國吧,你家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改名換姓換一個地方生活,不會有人發現的。我聽說胤國的南方四季如春,你不是總嫌鞅國地界冷嗎?那裏應該很適合你……”


    “鄔騎龍!”柳思思突然大聲喝住他。


    “嗯?”鄔騎龍怔了一下。


    “我……我已經沒有家裏人了,我隻有你這一個親近的人在世上。”柳思思十分認真地說道:“你在的地方,我還有家,除此之外都是些……流浪之地。你想讓我去哪裏,那必須得你和我一起去才行。我不管你要做什麽,你都不許丟下我,你絕對不可以死在外麵,你知道嗎?”


    “可是……”鄔騎龍的聲音略微有些震動,“我要去的是奪城之戰,是要去打仗啊。打仗,總會死人的。”


    “我不管誰死,反正你不準死。”柳思思盯著他的眼睛,“就算你死了,我也會陪你一起。”


    “思思!”鄔騎龍有些急,可是話到嘴邊,又隻有沉默,最終轉為一聲歎息,“唉。”


    沉默良久,柳思思才喃喃道:“為什麽一定要打仗呢?”


    “胤國人想要過好生活,九鞅的人也想。”鄔騎龍答道:“我們從小就被問,為什麽胤國人可以住在山清水秀的九州,而我們就要在這毒蟲瘴氣的苦寒之地?世上的好地方就那麽多,誰都想要,總要搶的。”


    “要是能不搶就好了。”柳思思坐在草地上,雙手環膝,將臉埋在膝蓋上,“要是我們能一起去南方,去四季如春的地方,那該多好啊。”


    鄔騎龍看著她瘦削的肩背,清減了許多的麵孔,片刻之後,出聲道:“思思,我答應你。”


    “什麽?”柳思思抬眼看向他。


    “奪城之戰一結束,我就放下這裏的一切,隨你到胤國的南方,尋一個溫暖的地方去生活。”鄔騎龍牽住她的手,“等我回來。”


    柳思思的眼中綻放出喜悅的星芒,“好!我等你回來!”


    ……


    “等你回來,多來雲止觀待些時日,為師要好好傳授你一些劍道的心得了。”王汝鄰看著眼前氣血完滿的梁嶽,有些詫異,“這才幾日不見,你居然真就突破了?”


    梁嶽是因為他才進入的奪城之戰,他自然要來觀戰。


    隻是提前幾天來了之後,就發現徒弟不一樣了。雖然上一次自己指點了他一下,可是也沒想到他真能這麽快上龍虎境,隻想著奪城之戰前能幫他進一步是一步而已。


    真當突破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啊?


    可是梁嶽每次都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就是這麽簡單啊,大佬。


    五藤蘭的含金量還在不斷上升。


    在第六境之前,武道修為還處於重“術”的階段,修行功法和武技,這方麵王汝鄰教得很少,無非就是一門劍心合道的功法和梁嶽至今沒完全練成的三絕劍。


    可是第六境以後,武道修行也進入重“道”的層次,到時將諸般道韻融入武道之中,就有很多講究了。


    在這些真正強者的概念裏,修行之路其實才剛剛開始。


    “嘿,僥幸而已。”梁嶽謙虛一笑。


    王汝鄰搖搖頭,“即使同年的我,也是不如你的。”


    若是第六境修為,他在這個年紀其實也達到了。但他是一步步看著梁嶽成長起來的,知道他是在一年時間裏有的這個成長。


    一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長到足夠一個天才少年從第二境升到第六境,短到想攢下二十兩銀子交來年房租都困難。


    “畢竟師父你年輕的時候,得到的名師指點肯定不如我。”梁嶽答道。


    王汝鄰聞言一怔,接著便是開懷大笑,“哈哈哈,這個是肯定的嘛。”


    寒暄幾句之後,他問道:“你準備要做什麽,為師就先不耽誤你修行了。”


    “我正準備出城去戰場中轉一轉,仔細看看地形。”梁嶽道。


    很多人覺得對他們這個級別的強者來說,尋常的山川地貌已經不重要了,地形很難影響勝負。


    雖然有道理,可梁嶽還是覺得,對戰場越熟悉越好。


    “不錯。”王汝鄰點點頭,“有這個意識很好,隻有熟悉了地形,才能更好的展開兵法,那為師正好陪你走上一趟。”


    如此說罷,師徒二人便一同出城,來到了奪城之戰的戰場處。


    此間依舊是把守嚴密,陣法封鎖,但是尋常人不許進,要參戰的選手來查看地形自然是沒問題。


    梁嶽與王汝鄰進入之後,依舊是按照先前的順序,一一走過幾座旗台的所在地,包括中間的區域都仔細查看過去。


    王汝鄰不時發出點評,“這遠山道如此狹窄,易守難攻,可以在這邊對敵人雙親乃至全家進行辱罵,使其暴怒,想要衝過來手刃我等。我們就可在這邊以逸待勞,占據守方地利之勢。”


    “可行。”梁嶽十分嚴謹地點頭,“此地無關攻守,本是隔空對打之態勢。若是有一方動怒,那自然就變成了攻方。”


    去往下一座旗台的路上,下山之時,王汝鄰又道:“這山道距離甚遠,肯定都是煉氣士來此對壘。山路陡峭,來者斷然不會走路,一定是飛上來的,若是在這林間埋伏弓箭手,待敵手升空,自可一箭殺敵。”


    “好計。”梁嶽默默記下,又道:“而且此間地勢最高,可以留作哨台,觀察敵人動向。”


    王汝鄰繼續道:“離此處最近的黃龍台,看上去隻是簡單擂台,比拚硬實力,對方肯定是要派實力頂尖的人來打。你們就可以在這裏放實力較弱的人,以下等馬來拖延對方的上等馬。下等馬盡量保全自己,落敗以後也有餘力轉到旁邊山上防守。”


    “隻要遠山道能贏,對方的上等馬也會優先來此地挑戰,到時我們就可以半路埋伏,以上一條突施冷箭的計策應對。”梁嶽接道。


    “正是如此。”王汝鄰滿意地看看梁嶽,師徒倆不用多說,就會自然而然走到同一個思路,交流起來相當流暢。


    “風雷穀天象複雜,在這裏對壘不止要應付敵人,還要應付天雷地火。”來到下一座旗台後,梁嶽介紹道:“在這裏策略得當,天象會是幫助;若是策略不當,天象就會是風險。”


    “這裏倒正適合你發揮。”王汝鄰建議道。


    “弟子也是作此打算。”梁嶽頷首道,他早就想好自己要來風雷穀與人交手。


    他的雷劫武身,正適合在此處發揮。


    “當然,若是為師來選的話,一定會選這幽明窟。”王汝鄰看過下一處地點後,慨歎道:“這裏簡直太適合埋伏了。”


    “若是對手強的話,我建議就找一個實力差但有耐心之人,什麽都不用幹,就找個陰暗角落一趴。”王汝鄰捋著胡須,道:“這地方這麽多晦暗之處,對手肯定不敢大肆搜尋,隻能慢慢探路。但我就趴在那,你過來就偷你一手,你不過來我就跟你耗著,你能拿我有辦法嗎?完全沒有啊!”


    “嗯……”梁嶽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之前光想著幽明窟適合陰人,可對手肯定也是這樣想的。如此逆向思維一想,我不需要在這陰到你,我隻需要什麽都不做,你就總會懷疑我在哪裏埋伏著,自然就會浪費很多時間。


    趴在那裏呼吸就是立功。


    接下來師徒又繼續走著,所過之處你一句我一句,盡是兵法。


    “這亂石灘最為開闊,大多數人經過時都會覺得這裏沒有危險。正該在此處埋伏,或是土遁、或是水遁,打人一個出其不意。”


    “這白骨地陰氣森森,滿是當年戰場遺骸,我換一身破甲,鑽進地裏裝屍體,你不靠近到十丈之內是萬難發現的。而隻要靠近到這個距離,武者麵對煉氣士就有絕對優勢。”


    “這回音壁可真是個好地方,罵人一句多次循環可頂十句,輕易便可令對方難以忍受,暴怒不已。”


    “……”


    這一路探討下來,梁嶽深感師尊的兵法儲備之深、運用之妙,幾近乎神。


    若有七個王汝鄰在,何愁大業不成啊?


    早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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