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梁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艘船的艙裏,穿著一身幹爽的粗布麻衣。


    “啊……”他一起身,隻覺後背劇痛,腦海中也是一陣眩暈,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梁大人,你醒啦!”旁邊響起一個驚喜的聲音。


    他轉頭看去,就見之前曾見過的那位村長,正站在船頭卷漁網,聽到聲音走了過來,見到自己醒了,滿臉都是笑意。


    梁嶽這才想起來,自己與聞師姐經曆了一番生死搏殺,將九鞅諜子玉驪江鏟除,之後落入江水又被他的護道者烈風猴追殺。


    自己在氣血枯竭的情況下,用背後的鳳凰翎完成了一次反殺。


    可是因為鳳凰翎爆炸的點離自己太近了,就也被轟飛出去暈倒,之後就不知道被水流衝到了哪裏。


    “聞師姐。”想到這裏,梁嶽立刻站了起來。


    “嘿嘿,你說那位長得跟天仙似的聞大人吧?”村長又笑了兩聲,“我家婆子給她也換了幹淨衣服,在後艙休息呢,不過她好像比你醒得早一些,剛剛來看過伱一次。”


    “那就好。”


    得知聞師姐沒事,梁嶽才稍鬆了一口氣。


    可不免又有些擔心,她被玉驪江神宮之中種下的七情咒反噬,不知道會不會有大礙?


    心下擔憂,他就站起身來,準備過去查看一下。


    這艘漁船不算大,船頭船尾隔著底艙,中間有兩個艙室,高度不足以讓他站直。他就矮著頭,從船頭的這個艙室探出身來,朝船尾看去。


    正巧船尾那邊的艙室也探出一顆頭來,秀發盤起,用一根竹釵隨意挽著,零落幾根散在白皙頸後。素麵朝天的一張臉,白皙透亮,仿佛自帶一層柔光,眉目間靈氣氤氳,如流轉的山水,正是聞一凡。


    二人隔著一條過道,剛好對望了一眼。


    聞師姐當即便笑靨如花,“我聽到響動,便知是你醒了。”


    梁嶽見到這笑容,忽地愣了一下。


    “你怎麽了?”聞一凡見梁嶽突然呆住,便矮著身子自船艙通道間走了過來,有些擔心他的情況。


    她穿的也是粗布衣裳、棕麻袍子,可身形高挑窈窕,肌膚瑩白若玉,行擺間依舊霞明玉映。


    這世上是真的有人,披著破麻袋也像天仙的。


    “我沒事。”梁嶽趕忙答道,又問了一句,“聞師姐,你沒事吧?”


    他之所以呆了一下,是因為認識聞一凡這麽久了,何曾見過她這樣笑過?


    以往她一直是如同冰霜塑就,曆來隻有淡淡的表情。事實上,她那微乎其微的表情應該都是出於禮貌。


    太上仙體在絕大部分時間,應該是一絲情緒波動都沒有的。


    船艙內,梁嶽手撐著坐在地上,聞一凡則過來蹲在他身前,一雙春湖般的眼睛仔細的上下打量,盯著梁嶽猛看。


    梁嶽被她看得麵皮發燙,問道:“聞師姐,你這是在幹嘛?”


    “我怕你之前用了什麽透支壽元的神通,看起來……好像沒什麽大礙?”聞一凡看過之後才放下心,舒口氣道:“之前你去對付玉驪江,爆發出來的修為那麽強,我還以為是有什麽代價呢。”


    正常來說,爆發超過一個大境界的修為,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這就是九秘天書的強悍之處吧,即使隻是其中的一道法印,依舊神威強大,而且無副作用。


    “我沒什麽好擔心的啦,都是一些外傷。”梁嶽輕笑道,“你之前中了他神宮內藏的七情咒,他不是說會……”


    “會死嗎?”聞一凡又是眉眼彎彎的一笑,“我中咒的時候是眩暈了一陣,可是在船上醒來之後,就覺得沒有大礙了。我猜想,應該是與我的太上仙體有關。”


    “七情咒是能夠將人的情緒放大千百倍,喜怒哀懼愛惡欲,人之七情的產生本就會勞心勞力。一旦被催動放大,那稍微有一絲情緒,就有可能會使五髒不堪重負、神魂片片破碎。”


    “可我天生太上仙體,本就是無情無性,極少有情緒波動。他的七情咒,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麽影響。”


    聞一凡說完,向前走到船頭,站直了身體,迎著霞光,滿麵輕鬆。


    “我現在隻覺得自己的修為損耗了許多,好像有所跌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補回來。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看著她的笑顏,梁嶽不由得感到一絲奇怪。


    當真沒有什麽影響嗎?


    或許她自己沒那麽容易察覺,可是在外人看來,此刻的聞師姐簡直像換了一個人一樣。


    甚至梁嶽都不敢肯定,她真的還是她嗎?


    ……


    後來和村長聊了一下,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在打漁回返的路上,見到江裏隱約有兩個人影,就把二人撈了上來,發現居然是救命恩人,趕緊好生照顧了半天。


    若不是遇到了他們,梁嶽他們真不知要漂到哪裏去。


    這樣想來,倒也算是善因結善果了。


    如果當初不救下盛漁村的幾個人,說不定就沒有今天這艘船,那兩個人也不會被搭救了。


    在百般道謝之後,二人讓漁船又把他們送回渡口那裏。


    伍小七依舊在岸邊石灘上昏迷著,沒有被人發現。他的修為也是太低,聞師姐隨手一指,就能讓他暈倒那麽久。


    先前靈域降臨的時候,九娃子作為凡人,一瞬間就暈倒了。不過他是在上麵的路邊昏迷的,應該是被村民看到送回家去了。


    二人先將伍小七喚醒。


    “嗯?”他一醒來,立刻激靈地起身,道:“有敵襲?”


    “那已經是幾個時辰以前的事情了。”梁嶽拍拍他的肩膀,“放輕鬆。”


    “哦……”伍小七揉了揉自己的脖頸,道:“二位仙官已經將敵人解決了?”


    “不錯。”梁嶽頷首道:“來的就是我們之前找的那個秘術師,已經被誅殺了。”


    “什麽?”伍小七一驚,“陳公不是說那是個第六境秘術師,你們兩個人就將其斬殺了?”


    聞一凡朝梁嶽努了努嘴,“都是他的功勞。”


    梁嶽的嘴角微微挑起,不過還是很快壓下去,說道:“是我與師姐通力合作的結果啦,哎呀,隻是可惜沒有生擒。”


    “那人在九鞅諜子之中的位次肯定不低。”伍小七頓時激動起來,“如果在兩江府將他殺了,那我也有一份功勞啊!”


    “當然。”聞一凡笑道:“若不是你留心認出了他,我們根本不會過來。”


    “嘿嘿。”伍小七感激道:“這樣我就有可能調回神都了,可都多虧了二位神勇。”


    梁嶽又問道:“他說他的代號叫玉驪江,你聽過嗎?”


    “玉驪江?”伍小七聞言,思忖了下,道:“我們的情報網裏沒有這個代號,不過以他第六境秘術師的實力,和之前在神都犯下的事情,此人很可能是峰下十二將之一。”


    “峰下十二將?”梁嶽還沒聽過這個名字。


    聞一凡給他解釋道:“九鞅諜子中,最頂端的存在代號是‘幻神峰’,代表著九鞅的聖地。在幻神峰之下,有十二個位次最高的諜子,各自統領一方大局。十二將之下的所有諜子,都是單線聯係,彼此之間都不知道身份。峰下十二將個個行蹤詭異、身份成謎,我們在之前兩年半的時間裏也隻殺過一個,還有一個見過了但沒留下來。”


    “難怪他會在自己的神宮中留下那般布置,九鞅是絕不可能允許這種人被生擒的。”梁嶽聞言道。


    “是啊。”聞一凡抬起頭,忽然有些微微悵然,“還是我的修為不夠,若是能早些發現他的後手,另尋應對,說不定……”


    “聞師姐這樣想就不對了。”梁嶽出言打斷她,笑著說道:“世間之事,哪有可能盡在掌握。不說我們,就說掌玄天師他老人家,又豈是事事都算計的到呢?”


    聽他這樣說,聞一凡又轉頭微笑了下,眼望遠處,道:“現在我不能禦劍回神都了,咱們得找一輛車馬。”


    “這個交給我來辦就行了。”伍小七拍著胸脯說道。


    就見他走到前方高處,吹響一陣呼哨。不多時,就喚來了一隻靈鳥,他寫了一張紙條帶出去,接著喊道:“稍候片刻,車馬就到了。”


    梁嶽仰頭看著那隻飛鳥離開。


    不提防旁邊草叢裏簌簌一聲響動,聞一凡忽然驚叫一聲,躍到他身後,“啊!”


    “怎麽了?”梁嶽立刻凝眸看去。


    “有……有蛇。”聞一凡指著草叢中的一角。


    水邊多蛇,草叢裏果然有一條黑紅相間的斑斕小蛇,約莫一臂長,很細,在那裏趴伏著。


    梁嶽右手祭出不留名,劍尖一挑,就將那條蛇丟到了遠處。


    聞一凡這才鬆了口氣。


    梁嶽並不怕蛇,但他此刻的神情依舊很緊張,小聲說道:“師姐,你別這樣。”


    “怎麽了?”聞一凡盯著那條蛇,顫聲問道。


    “我……”梁嶽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我有點不習慣。”


    原來方才聞一凡驚懼之下,右手下意識抓緊了梁嶽的手掌,此刻還死死地攥著。


    “呀。”她也是經梁嶽提醒,才意識到這件事,趕緊鬆開了手,背轉過身去,臉色也是瞬間紅了。


    向前擰了幾步路,她才柔聲說道:“不好意思啊,我……我也不知怎麽了,可能那七情咒對我確實有一些影響……”


    “沒關係。”梁嶽看著自己的左手,後知後覺地感到有一絲溫熱,頓了頓,又低聲說了句:“挺好的。”


    伍小七那邊送完信,一回過頭,正想再喊一聲,突然就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麵。


    夕陽西斜,霞光滿地的江畔小路上。


    英武俊朗的少年站在那裏,看著掌心,臉上一絲傻笑。清麗出塵的少女背對著對方,挽著長發,低頭抿嘴不語。


    不知是不是晚霞映照的,兩個人的臉色都很紅。


    “不知道為什麽……”伍小七撓了撓頭,疑惑地自語道:“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多餘了呢?”


    早上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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