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羅刹鬼市的衛萍兒,突然就變成了一個機敏、開朗、自信的小女孩兒。


    這是出乎了梁嶽預料的。


    有時候人戴上了麵具,反而像是摘下了麵具。


    這集市上賣的很多東西,都是有奇效但外麵被禁的,身為煉丹師的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望。


    可被禁總有被禁的原因。


    譬如那真靈骨粉,如果保真的話,那倒鬥大爺起步就夠判兩百年;而那顆麒麟精血,也沒有什麽正規途徑能夠得到,被麒麟一族發現就等著被報複一輩子吧。


    後來她又看了將要絕種的安魂木枝杈、九鞅某部圖騰靈獸的肢體、甚至還有用皇家神王血煉製的琥珀。


    這些東西加一塊,就算砍完十次頭還能再餘出幾十年的刑期。


    好在她也沒帶那麽多的資金,這才止住了把這些東西統統打包帶走的想法。梁嶽都擔心她這副什麽都買一買、看一看的架勢,會不會太過露富,惹來有心人的覬覦。


    衛萍兒則是淡然一笑,“不會的,我看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品級很高的仙物,尋常修行者根本認都認不出。若有人看到,隻會覺得我修為極高,不敢輕易招惹。”


    梁嶽聞言,就也不再催她。


    畢竟人家的自信是有專業知識做基礎的。


    這樣走走看看兩條街,他們才找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一間在轉角處不是很起眼的店鋪,門戶陰暗,內裏傳出陣陣不知為何物的刺鼻味道。門外牆上懸著一張鮮血浸透的皮毛,皮毛下的牆麵上隱有一套複雜的符咒與陣紋,由三根銅釘釘在上麵。


    上麵的招牌反倒極不起眼,隻寫著“靈巫堂”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這是一個巫咒。”衛萍兒掃了一眼,說道:“是詛咒在店中偷盜、搶劫者,將修為跌落、渾身潰爛而死。”


    她這段時間因為蓮華香的事情,鑽研了一陣子巫術,是以很有一番了解。


    兩人也不是來做賊的,自然大大方方,邁步進入這陰暗店門內。


    店中櫃台後是一麵牆的貨架,架子上都是些瓶瓶罐罐,偶有一些探出邊角的物品,盡是什麽蹄、爪、內髒、頭顱之屬,還有一隻酷似人手,一眼過去邪氣森森。


    一名身著黑色毛皮大氅、頭戴一頂棕絨氈帽的人站在那裏,同樣帶著羅刹鬼麵,捂得嚴嚴實實,看見有人進來,便開口問道:“有什麽需要?”


    梁嶽看了他一眼,就感覺自己已經要出汗了。


    也真虧是修行者寒暑不侵。


    衛萍兒上前遞上一張信紙,道:“想來補全一份巫藥方子,不知閣下是否知曉此物。”


    她那上麵寫的是已經解出的幾味蓮華香主藥,包括迷羅花木和烏靈種在內。


    “我修行黑巫術二十餘年,隻要是巫藥相關,應該都略知……”櫃台後的黑巫一邊誇口,一邊拿起信紙看了一眼,話音戛然而止。


    頓了片刻,他才又問道:“你這是想煉什麽藥?”


    “就是此物。”衛萍兒拿出一根蓮華香。


    “你這……”黑巫目光頓時變得遲疑,“這東西很麻煩啊。”


    “解不出嗎?”衛萍兒也不廢話,抬手就想要抽回信紙,“那就算了。”


    “誒——”黑巫躲開她的手,笑了兩聲,“要補全這張藥方不難,難的是我不清楚你來曆,不知道後續有什麽麻煩。”


    “我給伱一百顆回氣丹,都是丹鼎派煉製。”衛萍兒直接開價道。


    如果隻是補一份巫藥藥方,這自然已經是很高的價格了。


    可那黑巫卻稍顯猶豫。


    “我與你明人不說暗話,這蓮華香背後是龍虎堂,我不知道你要研究它的藥方有什麽目的。黑巫之間的圈子很小,若是有什麽後果,他們很容易找到我。”他話裏話外還是顧慮。


    “兩百顆回氣丹,買一份藥方,不行我們立馬離開。”衛萍兒不理會他的話,略帶霸氣地說道。


    “成交!”那黑巫欣然同意。


    衛萍兒是懂行情的,知道就補全藥方來說,這已經是很高的價格,對方完全沒有回絕的餘地。


    什麽風險……都進羅刹鬼市了,還怕什麽風險?


    那黑巫便提起筆來,在紙上簌簌書寫,很快便將幾樣寶藥補全。


    衛萍兒將一個儲物袋扔到櫃台上,他就也將藥方遞了上來。藥方這種東西,看一眼就能記住,收錢之前肯定不會讓人提前看。


    “你這藥方是錯的。”衛萍兒隻是掃了一眼,立刻就說道。


    她之所以能一瞬間辨認出來,是因為這與她之前錯解的一份藥方一樣,都是很具迷惑性的答案,但是最後卻煉製不出蓮華香。


    “你可不要血口噴人。”那黑巫收了錢,立刻變臉,冷笑道:“莫不是想在我店裏鬧事不成?”


    嘭!


    這次輪到梁嶽出馬了,他上前一把拍在櫃台上,沉聲道:“是真是假你自己心裏清楚,我朋友絕不會看錯。若是敢誆騙我們,講義齋你知道吧……”


    “你們認識講義翁?”那黑巫忽地驚問。


    講義翁?


    梁嶽聽到這個名字怔了下,莫不是師父在這裏的諢號?


    但他氣勢不變,昂首挺胸,“我們的關係,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嗨,你們早說呀。”黑巫笑道:“他老人家在這羅刹鬼市裏德高望重,若是由他來做公證,那我們也不必互相猜疑。”


    德高望重?


    梁嶽和衛萍兒反倒都疑惑了下。


    不會搞錯人了吧?


    這聽起來不像是形容師父的詞啊。


    思忖間,黑巫已經走出了櫃台,說道:“那你們隨我去講義齋,在他老人家麵前,我絕不會再有任何隱瞞。”


    他當即關門閉店,然後帶著二人走到對街,那裏有一座寬闊的門店,上懸“講義齋”三個大字。


    正是王汝鄰此前所說他的地盤。


    店中沒有商品,前廳隻有一名身量矮小的孩童,站在那裏似是迎賓。


    這是誰自然不用多說。


    梁嶽見了暗自腹誹,好家夥,白原師弟這個童工不止在道觀裏受壓榨,還是日夜兩班倒啊。


    “諸位。”見三人進門,帶著鬼麵的孩童輕輕施禮,而後問道:“因何事而來?”


    “請講義翁來做公證。”那黑巫回道。


    “好。”孩童反身推開門,一抬手,“請進。”


    在門後,是一座空曠的廳堂,桌案上擺著燭火,火光後有一道安然而坐的身影,背對著眾人。


    隨著大門打開,那人輕聲吟誦道:“獨自行來獨自坐,無限世人不識我。唯有城南老樹精,分明知道神仙過……”


    吟哦過後,一縷青煙自旁邊銅爐中升起。


    梁嶽心中篤定,這個說話的調調兒,自是師父無疑了。


    旋即,此人便轉回身來,詢問道:“幾位請我來,是要公證何事啊?”


    那黑巫恭敬施禮道:“講義翁,這二位說他們認識你,我便想來請您為我們的交易做個公證。”


    “不錯。”講義翁悠悠說道:“他們都是我的子侄輩,絕對可以相信。”


    “那太好了。”黑巫這才徹底放心,說道:“他們想要龍虎堂蓮華香的藥方,那可是黑巫之中最強大的勢力古冥洞給李龍禪的。在我們黑巫之中,即使不是古冥洞的屬下,也不敢與他們作對。所以他們從我這裏得到藥方的消息,一定不能泄露出去。”


    “你們能保證嗎?”講義翁看向梁嶽二人。


    “可以。”梁嶽頷首應道,接著又開口:“我們必須保證這份藥方是真的。”


    “你能保證嗎?”講義翁又看向那黑巫。


    黑巫信誓旦旦道:“絕對保真。”


    “好。”講義翁露出滿意的眼神,“那現在公證成立,不論是買方泄露賣方身份、還是賣方以假貨誆騙,我都將代替對方進行追究,至死方休。”


    那黑巫十分嚴肅,看起來是真的很尊敬這位講義翁。


    梁嶽在繃住神情的同時,內心又有些感覺荒謬。


    誰能想到正道之中有名的玄門之恥王汝鄰,在羅刹鬼市整上這一套業務了。


    無恥敗類王汝鄰,德高望重講義翁是吧?


    充分說明了什麽叫生淮南則為枳,生淮北則為橘……主打一個反向生長。


    待完成公證,那黑巫才放心地說道:“我之所以一直不敢說出真正的藥方,是因為裏麵涉及一味古冥洞秘傳的靈植,祖靈魂芝。”


    “此物隻有古冥洞才能出產,一旦說出來,就等於是暴露了他們的存在。”


    “先前給你的那份藥方,隻要加上祖靈魂芝,就可以煉製出這樣一根可以在人腦海中注入神念的香燭。”那黑巫又多說了幾句,道:“修行者可能不受影響,可凡人吸入這香燭之後,會在魂靈深處被種下神念。”


    “烏靈種與祖靈魂芝相結合,可以讓持有烏靈母樹的人影響吸入者腦海最深處的想法,對母樹持有者產生最真切的信仰,將所有願力都匯聚過去。”


    “這應該是我們黑巫祖錄中記載的一種遠古時期成神的方法,可是至今從未聽聞有人成功。因為烏靈種與祖靈魂芝都是侵入人神宮的異種,同時進入會引起神宮的強烈反噬。要麽是它們被清除出去,要麽是人逐漸混沌而亡。可加入了這一味新藥以後,好像有所改變。”


    聽到這裏,梁嶽終於意識到了李龍禪的目的。


    那黑巫顫抖著說道:“他要在人間……香火成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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