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陣幽香散入鼻腔,秦顧自睡夢中睜開眼睛,戒備地看向窗外。


    窗戶不知何時打開了,仙舟離月亮很近,碩大的月亮在空中墜著,皎潔無比。


    秦顧立刻翻身坐起,手掌探向床邊的橫秋劍——


    他突然捕捉到什麽動靜,凝眸望向屋中的一團陰影。


    屋中未曾掌燈,好在修真之人五感靈敏,秦顧敏銳地注意到陰影的輪廓動了動。


    下一刻,一道黑影閃過,秦顧感到臉頰蹭上了什麽柔軟的東西。


    定睛一看,一隻雪白的狐狸,毛發在月光下通透到瑩瑩發亮,正歪著腦袋,用一雙碧綠的眼眸注視著他。


    白狐的身上散發出幽幽靈息,沒有敵意,秦顧試探著伸出手,它便自來熟地將腦袋蹭了上去。


    黑暗中傳來一聲輕笑,秦顧猛地撤回手:“是誰?”


    又暗自心驚,他竟沒有察覺到屋中還有一人存在,此人修為恐怕在他之上許多。


    白狐在秦顧懷裏打了個滾,三兩步朝床邊竄去,躍上一人肩頭。


    那人戴著狐狸造型的麵具,隻露出薄薄的唇瓣與唇邊一顆小痣。


    他的大半身子都隱在黑暗裏,墜在衣物上的珠玉反倒折射出光亮。


    秦顧立刻下床,向他抱拳:“梅師叔漏夜前來,晚輩有失遠迎,失禮了。”


    此人正是濁雲穀現任穀主梅驚池,世人傳言梅驚池有天人之姿,卻喜怒無常,經常能看到濁雲穀弟子被他丟去喂林中野獸。


    梅驚池怎麽會來這?而且看情況,還是從窗戶外麵翻進來的,難道是為今日早晨林隱的事,替他出頭來了?


    原著中梅驚池的戲份並不多,秦顧也不敢揣測世人傳言有幾分真假,一時有些忐忑。


    梅驚池又笑了一聲,笑聲悅耳又輕佻:“聽說你們把我小侄子的小鳥給打了?”


    秦顧的頭又低了幾分:“師叔,聽我解...”


    “小眷之,放輕鬆,”梅驚池搖了搖頭,珠玉叮當作響,“不是我找你有事,是盟主找你和你的小師弟。深夜打擾實在抱歉,但事出緊急,跟我來。”


    他勾了勾手,白狐從他肩上竄到秦顧頭頂;


    秦顧不再多問,點頭應下。


    梅驚池在前麵帶路,微微側身與秦顧說道:“本來以為我們已經做好了萬全措施...很遺憾,仙舟上出現了魔修印記。”


    秦顧的嘴巴微微張大:怎麽會?


    算算時間,通往仙舟的天梯應該已經關上了,而登上仙舟本就要經過層層檢查,別的不說,光是混在各門派修士中就已經很是困難。


    更重要的是,他費盡心思混上仙舟,怎麽可能現在就露出馬腳?他究竟在圖謀什麽?


    問題一個接一個快把大腦塞滿,秦顧跟著梅驚池走到議會堂前。


    議會堂是仙盟盟主和諸司掌教議事的地方,是仙舟上最大的建築——或說宮殿更為合適。


    目之所及皆富麗堂皇,通往主殿的長廊中,五大世家的家紋各占據一堵牆,正前方又有仙盟諸司的徽章刻印,燦若滿天星鬥。


    主殿被施了泯音咒,殿外之人聽不見殿內商談,梅驚池抬手,黑雲般的靈息湧入門前一尊石獸上,石獸吞吃靈力後,竟張嘴口吐人言:“濁雲穀主,請進。”


    屏障消失,梅驚池帶著秦顧走進主殿。


    殿中,五大世家掌門與諸司掌教都在,季允正站在他們之間,見秦顧與梅驚池一前一後進來,都看了過來。


    秦顧衝每個人恭敬地抱拳問好。


    當今修真界最強大的一批修士基本全在這裏了,他們聚集於此,可見魔修印記非同小可。


    秦如練站在人群中央,頷首道:“眷之,你過來看看。”


    秦顧於是快步上前,小心地擠進人群,這才發現一麵類似水鏡的棱鏡正懸浮在空中,其中,透射出一個用鮮血畫作的笑臉。


    這不是任何陣法,隻是兩點一橫構成的簡單表情。


    秦顧蹙眉,有些猶豫:“這是...”


    陸彌難得主動接話:“這是誅魔司巡邏時在後山禁地發現的,這個鬼臉旁邊,還發現了一片烏鴉羽毛。”


    “小眷之還不知道後山禁地是什麽吧,”梅驚池依舊唇邊帶笑,“後山禁地是關押魔修與頂級妖物的地方...喔,晏白術就是從那裏逃走的~”


    所以這次在禁地前留下印記,倒像是晏白術故地重遊時隨意所畫。


    秦顧沉默片刻,道:“三年前晏白術曾偽裝成青狸師兄,若非他輕視於我,恐怕我也無法將他識破。”


    但常言道吃一塹長一智,晏白術在輕敵上吃過虧,這次的偽裝隻會比三年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他人也能想到這一點,但登上仙舟的各門各派眾多,弟子數不勝數,場麵一時陷入僵局。


    一道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卻是沉默至今的季允:“晏白術的法力,能擋得住無垢仙尊的靈息麽?”


    秦如練搖了搖頭,示意他繼續說。


    季允於是拱了拱手:“何不讓所有人都參拜無垢仙尊?”


    他的辦法簡單粗1暴,既然分不清誰是魔修,那就平等地讓所有人都接受無垢仙尊威壓的洗禮,誰反應最大,誰就是魔修。


    ——直白,卻有效。


    秦顧暗自感歎,主角的腦回路就是不一樣。


    “不可!”其他人還沒表態,一名戴著眼鏡的男子便斷然道,“祭祖大典自有一套規章流程,若說改就改,豈非成了兒戲?”


    這名男子是遷境司掌教淩尋,遷境司掌管修真界文書編撰,淩尋更是為人嚴謹到了極致。


    梅驚池將碎發別到耳後:“我倒覺得可以一試。”


    淩尋皺眉:“梅穀主離經叛道慣了,可祭祖大典不容你不守規矩。”


    白狐凶狠地呲了呲牙,梅驚池道:“淩掌教覺得魔修和規矩,哪個更重要?”


    氣氛一時間劍拔弩張,爭執不下時,便該有人敲板。


    秦如練的目光在季允臉上停留片刻,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事出緊急,就按洵卿所言。有勞淩掌教,明日眾人入場後再宣告此事。”


    仙盟盟主發話,淩尋再不認同,也隻得答應下來,抱拳不情不願應了聲“是”。


    秦如練又吩咐下去,諸掌門掌教一一領命,最後,她看向秦顧與季允。


    “隻當今日沒有來過這裏。”秦如練道,“他很可能就在你們身邊,不要被任何人看出破綻。”


    秦顧心中疑惑,他們深夜被帶走本就動靜不小,似乎也無法避免被人目擊;


    回到屋中,他便明白過來,原是屋中留了個與自己身量一模一樣的偶人,惟妙惟肖,甚至有呼吸溫度。


    蘇聞濁雲穀修士精通偶人密法,秦顧倒還是第一次見,覺得十分新奇。


    那偶人衝他行了一禮,身形陡然消散,秦顧懷著思緒躺在床上,困意襲來,倒也很快睡了過去。


    翌日,陽光大好。


    無垢仙尊的金身塑像在仙舟最高處,因無垢仙尊鍾情於天下蒼生,據說從此處俯首,能將人間一覽無餘,修士們便將他的塑像立在這裏。


    祭祖大典分為三個階段,揭幕、秋獵與閉幕,參拜無垢仙尊是揭幕儀式最為重要的部分,此外,以往參拜無垢仙尊時,天卜司會在無垢仙尊的注視下,抽出預示修真界未來的天卜金簽,天卜金簽內容隻有諸掌門有權得知,這也是其餘修士在台下參拜的原因之一。


    今日卻有不同。


    秦顧與飲楓閣弟子到場時,已經看到一襲青衣的檢督司掌教淩紅曲,手持仙盟敕令出現在台上。


    當她宣布所有修士將分批向無垢仙尊進香時,秦顧特意觀察了下眾人的反應。


    歡呼的、皺眉的、交頭接耳的,多少都有些理由,麵無表情或四處張望的,就值得多多注意。


    秦顧又環視一圈,在靠近出口的位置見到了一閃而過的黑袍,意味著誅魔司弟子業已做好準備。


    飲楓閣被分在第二批,秦顧等人便在殿外侯著,聽淩紅曲講授參拜的注意事項。


    在淩紅曲聲音的遮蔽下,季允不動聲色地挨了過來,壓低聲音:“師兄,左起第三列第六人,第五列第一人,還有...右起第二列第四人。”


    秦顧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這三人也是他的懷疑對象。


    第一批修士很快走了出來,儀式需在日落之前完成,分配給每批修士的時間不長。


    淩紅曲念道:


    “飲楓閣,澗泉行宮,七星門...”


    被點到名字的門派弟子列隊,在勤務司的指引下向殿內走去。


    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合上,隨著一聲悶響,靈力在大殿中滌蕩,宛如終磬空鳴。


    無垢仙尊的塑像屹立在前方,對於這位被視作祖師爺敬重的大乘修士,秦顧打心眼裏感到好奇。


    眾人雙手交疊,在指示下躬身行禮,秦顧畢竟不是書中原住民,趁著其他人都俯首,悄悄看向塑像。


    這一眼,他胸腔猛地一震。


    修真界不乏雕工精巧之人,無垢仙尊的塑像足有十數米高,麵容卻惟妙惟肖,甚是生動。


    從塑像來看,無垢仙尊是個青年男子,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在身前結印,長發散下,眼瞼低垂,仿佛悲憫眾生。


    違和感正來自於這裏。


    他身前那隻結印的手,是典型的劍訣,乃進攻招式;而背在身後的手中,更握著一柄長劍,劍已出鞘,幾乎能看到寒光凜冽。


    分明臉上是悲天憫人的慈悲神情,周身卻籠罩在無限的殺氣之中。


    但也不知是其他人都沒有開小差,還是別的原因,似乎隻有秦顧一人感到不適。


    他在心中詢問係統,確認是否是自己產生了錯覺。


    係統的回答耐人尋味:


    【宿主,殺神也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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