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寂靜的夜裏,不知是誰第一聲驚呼,跟著就此起彼伏,慕瑾辰看到那麽多的百姓,披麻戴孝,靜靜跪滿了街道。


    他甚至看到有幾個眼熟的仆役,全身是傷,卻淚流滿麵:“奴才們不敢逃遠,恭迎少爺歸家,奴才有愧,救不出主子們……”


    不是敵人。


    慕瑾辰按住武器的手,這才放了下來,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


    “少爺,我們到家了……”常安眼含熱淚,低聲說道。


    慕家周圍很安靜,夜裏的微風一吹,竟真的有些森然。


    門的周圍白皤堆放得密密麻麻,角落的紙灰被輕輕吹起,又緩緩落下。


    “後門那裏更多,以前都是百姓夜裏冒著生命危險偷偷來燒紙,七日前您回京了,慕家徹底平反,前門也有許多百姓來悼念了……”


    “兄弟們探查過,大多百姓家裏,都偷偷給老爺和太爺供奉了長生牌。抄家那日,很多百姓前來救助,可是,都被牽連了。那些畜生,竟然連無辜百姓,都不放過……”


    “還有很多官員,因為在朝堂慕家說話,被關進了大牢裏。薑老禦史,在正殿撞了柱子……”


    慕家人殘破的屍身,都是百姓和一些官員,偷偷從亂葬崗找回來的,至今不全。


    慕家被圍的突然,有些在外的奴仆,還是逃過一劫。


    可是慕家是昏君處理的重災區,家丁仆役拚了命,也沒救下主子們。


    倒是和慕家牽連的其他家族,自己的外祖家,舅父家,大嫂娘家可能還有些人逃了出來,隻是一路逃走遠離京城。


    慕瑾辰得知,馬上安排人去接應,畢竟突逢巨變,又是他們信任的君主背刺,看到兵士,並不會完全相信。


    活著的奴仆在百姓的幫助下,東躲西藏,先帝駕崩,街道戒嚴,他們也不敢貿然出現。


    今日,有人說少爺往慕家這個方向來了,他們才自發回來。


    任何人,都不敢相信,物是人非。


    終於等到了……


    慕瑾辰看到這些,心裏的戾氣才慢慢平複了一些:慕家在南境故土難回,所有的血和汗,沒有白流。


    這就是,慕家人臨死前,都寫在牆壁上的話的意義:免江山紛爭,避硝煙戰火,莫讓百姓流離失所。


    回京之後,為慕家平反,先帝立後,駕崩,事情緊密繁忙,這是慕瑾辰第一次回到家,看到的竟是這番景象。


    他親自上前,扶起這幾個仆役:“你們活著,真好。”


    然後對著那些戴孝的百姓,行了孝子禮。


    最後,深深彎下了腰,“感謝諸位,救了我的親人……”


    那些仆從聞言,頓時嚎啕大哭,如同小獸一般,在釋放自己的情緒,讓路過的人,鼻子都發酸。


    跟著,悲傷就溢滿了街道。


    慕瑾辰讓常安帶著他們安排了去處,被保護了起來,回眸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慕家府邸,還不是時候,他到底是沒有進去。


    自己再一次走進了黑暗。


    理智尚在,但戾氣難消。


    憑什麽?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他靜悄悄,夜探寧國公府。


    因為被圍住,寧國公府很安靜。


    一路前往書房的方向,聽到裏麵有激烈的爭吵。


    “啪!”蘇柏青用盡全力揮出去一巴掌,“是不是你!尋葉那賤蹄子,將內宅下三爛髒汙手段用在了太後娘娘的身上,是不是你安排的!”


    一身華服的女子歪倒在了一邊:“爹爹,你不相信我?”


    “丫鬟都是你安排的,你讓我相信你?你本來和宮裏的淑妃娘娘關係就不錯,冤枉你了?”


    蘇柏青氣鼓鼓的,和在宮裏的唯唯諾諾完全不同。


    “那是我女兒,我親生女兒!記住了麽?”蘇柏青瞪著自己金尊玉貴養到如今的蘇芫華,“平時你們小打小鬧就罷了,到了皇宮,都收斂一些!”


    說白了,他更喜歡養女,或者,哪個孩子對他來說,都不過是血脈的延續,他更愛自己,和自己的前途。


    “你的女兒!養了十七年,難道我就不是您的女兒了嗎?明明是您說,養大於生的!隻有女兒傻乎乎地相信了麽?”蘇芫華捂著臉,一臉委屈。


    “老爺,孩子不懂事兒,你耐心教她就是了,動什麽手啊?”蘇夫人一臉心疼地扶起養女:“不是你費心養大的孩子,你不心疼。”


    蘇柏青憤怒看著母慈子孝的兩人:“太後娘娘才是你親生女兒,夫人。”


    蘇夫人的手一頓,笑道:“傾月自幼長在鄉野,皮糙肉厚的,這不是沒事兒麽。就罰芫華去祠堂跪一日吧。”


    她推了蘇芫華一把:“孽障,還不快去跪著!”


    “爹爹你不相信我!我再說一次,這次的事兒和我沒關係!”蘇芫華捂著臉,這才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蘇柏青捂著自己的心口:“你就慣著她吧,如此驕縱!”


    “不是您說,嬌縱點兒才像是武將家的女兒。”蘇夫人上前幫著他順氣,“縱了十七年,傾月又嫁人了,如今可是太後娘娘,君臣有別。我就隻有芫華陪在身邊了。”


    “老爺就是小時候生了病,不能上戰場,不然一定會把慕家擠出四大將軍之列的。但是老爺文武全才,飽讀詩書,豈是慕家那個隻會殺人的小莽夫能比的?”


    蘇柏青明顯對這恭維很受用,沒再怒罵。


    她扶著蘇柏青坐下:“何況您如今是國丈了,陛下都要喊您一聲外祖父。論親,還是您比那小莽夫和陛下更親。陛下要在前庭讀書,多接近,相處久了自然有感情了。”


    蘇夫人觀察著蘇柏青的臉色,繼續說道,“就像是芫華,養了十七年,傾月才回來兩個月,那感情,是不是不一樣啊。當年諫言的又不是您一個人……您兢兢業業,於公於私,從未犯過錯,小莽夫又能如何?”


    “他如今是朝廷的攝政王,是昭國的英雄。百姓信任,自然不會做公報私仇的事兒。”


    聞言,蘇柏青氣消了很多:“那是攝政王殿下,小心禍從口出!我保住如今的爵位,靠的就是小心謹慎,絕不行差踏錯,你莫要拖我後腿!”


    他從不認為自己諫言是錯的,錯就錯在,誰能知道,慕瑾辰當初是詐降呢?


    可是慕瑾辰的目光,仿佛他下一刻就是一個死人。


    那種隨時被死亡籠罩的恐懼,無時無刻地在折磨著他。


    但是蘇柏青卻不敢讓家裏的婦人看出來,有損威嚴。


    “還有,那是太後娘娘,你的親生女兒,哪怕沒感情,也對她好一點兒!外麵的事情那麽忙碌,不要讓我為內宅的事情擔心!”


    蘇柏青說完,甩手而出。


    “這麽晚了,老爺您去哪兒?”


    如今寧國公府又出不去,能去哪兒?


    “去柔姨娘那裏!”


    蘇夫人攥緊了手裏的帕子,牙齒磨得直響。


    而慕瑾辰,則是跟上了蘇柏青,在背後直接拍暈了他,然後將一粒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裏……


    安撫屬下,是擔心他們被仇恨蒙蔽了眼,橫衝直撞中了敵人的圈套,丟了一些線索。


    可不代表,他會讓這些人,舒坦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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