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棲慢吞吞地收拾著桌上的作業,福滿超市贈送的帆布購物袋裏裝著滿滿當當的作業。


    可以預見,這將是一個繁忙的周末。


    重來對她而言並非完全沒有副作用,她剛剛和死了似的,趴在課桌上一動不動。


    她不是睡著了,而是動彈不得,全身肌肉都像被車輛碾過一樣,爆發出劇烈的疼痛。


    強烈的疲憊和肌肉酸痛讓她錯過了整節英語課。


    真是可惜。


    直到快下課的時候才有所好轉,身體慢慢恢複了力氣。


    洛棲拿起筆,鬆了口氣,總算能補上課堂筆記了。


    體育館中的怪物現在大概已經完成了進食,那幾個遊泳隊的姑娘們應該已經成為那個怪物的盤中餐。


    現在過去也已經晚了,更何況洛棲也不準備再去體育館,摻和進這些事裏麵。


    洛棲提起沉甸甸的帆布購物袋,拿著同樣是贈品的保溫杯到開水房。


    “錢呢!”


    “她包裏肯定有錢!”


    熟悉的劇情。


    洛棲歎了口氣,她這回準備直接就到三樓開水房打水了,四樓的人這次大概發現不了自己的存在。


    她側耳聽了聽樓上的動靜,一時半會兒大概還結束不了,沿著開水房這一側的樓梯往下走,一邊走,一邊鎖上樓梯的門。


    稠城高中是私立學校,校舍精美,占地廣大。


    教學樓每層樓有五個班,走廊邊緣有ab兩組樓梯。


    a組樓梯靠近老師的辦公室和操場,b組樓梯靠近廁所和開水房。


    樓上的樓梯門可以從裏麵反鎖,一樓的兩扇樓梯門都隻能通過保安手裏的鑰匙才能鎖上。


    洛棲鎖掉了所有b組樓梯門,剩下的人要從裏麵出來,就隻能走a組樓梯。


    她快步走到一樓走廊另一側的辦公室,果然碰上了正在巡查的值周老師。


    洛棲鞠了個躬,“老師,b組樓梯門我剛剛都已經鎖好了,您不用麻煩了。”


    值周老師點點頭,有些意外,“這麽快,謝謝啊,麻煩你了同學。”


    “這邊一樓的樓梯門我會來鎖的,你趕緊回家吧。”


    洛棲點點頭,抿著唇和值周老師說:“不過我好像聽到四樓廁所那邊有點動靜,大概還有人在上廁所,因為是男廁所,我沒好意思進去看到底有沒有人,還得老師您去看看。”


    值周老師揚了揚手,從一樓a組樓梯口往上走,“回家吧,這兒的事情不用你管了,我會去巡查的。”


    洛棲看值周老師背影消失在樓梯口,轉身離開。


    比平常晚了點走出校門,學生們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原本熙熙攘攘全是私家車和家長、學生的校門口十分安靜,隻有寥寥幾人還在伸長了脖子觀察著校門口,等著第一時間把自己家孩子接回家。


    “洛棲?是洛棲吧!”


    “我是金雨媽媽呀,你還認得我吧?今年遊泳比賽的時候我還給你們送過肥牛飯和三文魚的,你看見我們家金雨了麽?”


    “今天她妹妹小雪生日,我們酒店都訂好了,一家人就等她了嘞,你出來的時候看見我們金雨了麽?”


    “她不會闖禍,被老師扣住了吧?”


    一個燙著蓬鬆羊毛卷,妝容精致的媽媽拽住了洛棲的胳膊。


    校門口的人已經稀疏,一點動靜就能獲得全場矚目,邊上幾個家長也湊了過來。


    “你們小孩也是遊泳隊的?”


    “誒奇怪的,我們家姑娘今天也沒出來呢,她以前都是提早出來的,今天等了半天還沒等到。”


    “同學,你們遊泳隊是不是有什麽特訓的啊,怎麽今天都出來得這麽晚。”


    “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洛棲隻覺得自己頭疼欲裂,她想到了金雨怪物化的軀體,想到那隻怪物密密麻麻的牙齒,她的脖頸甚至有一種幻痛,好像那裏現在還缺少著一大塊皮肉,正汩汩對外留著鮮血。


    “我不知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洛棲低下頭掙開了金雨媽媽的手,抿著唇,快步離開了家長們的包圍圈。


    洛棲剛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一班316路公交車剛剛開走,如果她剛剛跑幾步,或許還能趕上這班公交車,但她今天腳步沉重,完全沒有迫切回家的欲望。


    下一班316路公交車要等到15分鍾之後,公交車站隻剩下洛棲一個人。


    洛棲努力回憶最後一節課英語老師說過的內容,非謂語動詞,動名詞,狀語從句······


    沒過幾分鍾,警車,救護車,消防車,這些代表著人類最後希望的車輛,呼嘯著從洛棲麵前飛馳而過,拐了個彎,衝向了學校的方向。


    洛棲看著他們獰紅的尾燈,想起了救護車的英文是ambnce,複數加s,老師說有個口訣叫俺不能死。


    俺不能死,ambnce。


    看來他們已經發現了體育館裏的狀況。


    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對付那個怪物。


    俺不能死,但那些遊泳隊的姑娘們已經用不上救護車了。


    ‘喵——’


    一隻小貓咪從草叢裏探出了腦袋,衝著洛棲叫了一聲,鑽出草叢,順著洛棲的褲管,三兩步就爬到了洛棲懷裏。


    洛棲熟練地接住了十來斤中的小豬咪,她低頭,揉了揉小貓咪軟乎乎的腦袋,和懷裏的小貓咪對視了一眼。


    “今天怎麽來這麽晚?”


    “沒事,在學校裏我今天遇到一個畸變的怪物,我被迫重來了。”


    洛棲歎了口氣。


    “那個怪物已經吃了七八個人,或許更多,我們還是避開比較好。”


    “你說對麽?聲聲。”


    遊泳隊其他隊員家境優越,和洛棲有天壤之別,洛棲不是不知道她們在背後對自己的不屑和議論,她隻是不在意而已。


    反正她們也不是朋友。


    “啊——!”


    尖利的哭聲刺破了黃昏,公交車站離學校有數百米之遠,草木遮蔽了視線,洛棲站在車站看不見校門口的情況,但她還是聽見了遙遠的清晰的哭聲。


    母親的哭聲。


    隔著這麽遠,她也能感受到從哭聲中傳遞出來的崩潰和絕望,哭聲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剜著過往魂靈的心肺。


    新一班的316路公交車到站了,司機認出了這個經常搭乘的小姑娘,摁下按鈕,車門打開,等待這個學生的上車。


    他等待著送她回家,送她前往安全、溫暖的地方。


    ‘喵?’


    小貓咪困惑地咬了咬洛棲的校服。


    車門關上,公交車駛離車站,留下一地雪白的尾氣。


    尾氣散去,洛棲站在原地,沒有上車。


    攥緊了手裏的帆布購物袋,洛棲深吸一口氣,往學校的方向走去。


    “囡囡,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啊!”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啊——!”


    尖利而嘶啞的哭聲甚至蓋過了警笛聲,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拉警戒線,有人在打電話,還有人在一邊嘔吐。


    洛棲冷冷看著他們,像一個無知無覺,沒有顏色的幽靈在人群中徘徊飄蕩。


    一個個蓋著白布的擔架學校裏抬了出來,一隻戴著深藍色手表的手從白布下滾了出來。


    表帶已經壞了,手表脫落,一晃一晃地被甩到了洛棲麵前,靜靜躺在塵埃之上。


    洛棲認得那隻手表。


    這是她們遊泳隊隊長的手表,是她今年的生日禮物,她爸爸從國外給她買回來這隻昂貴的手表,表盤上是巴黎藝術橋的縮影,橋上麵站著有一男一女兩個銀色人偶。


    左邊的女人偶撐著一把傘,指示著小時的時間,右邊的男人偶背著手,手上藏著著一束花,指示著分鍾的時間。


    當每天12:59的時候,兩個小人就會見麵,留下深情一吻。


    牛郎織女,鵲橋相會,表達了美好的祝願。


    可現在這隻精致昂貴的手表表盤破碎,斑駁的血漬中,男人偶還留在原地,女人偶已經不知道去哪裏了。


    整隻表都已經停止了轉動。


    這兩個人偶永遠都不會再見麵了。


    她撿起了這隻手表,拂掉上麵的塵土和血跡,上前一步想要還給她們隊長。


    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踉踉蹌蹌從身後撞在了洛棲身上,嘴裏喃喃喊著,“乖寶,乖寶……別怕,爸爸來了,爸爸來了……”


    他的神色倉皇,保養得很好的頭發現在變得淩亂,竟然帶上了些許斑白。


    這是遊泳隊隊長的爸爸,給她們點過奶茶,出現在她們麵前的時候永遠都是一副端莊的精英相,彬彬有禮,嘴上總是說著謝謝。


    可他現在白了頭發,神色迷離得像個瘋子,跌跌撞撞跟在女兒的屍體後麵。


    洛棲快走幾步,和狼狽的父親擦肩而過,把那隻昂貴,但已經報廢了的手表放在了擔架上隊長的屍體旁邊。


    她記得金雨媽媽送來的牛肉飯和三文魚,也記得她們隊長會在她痛經的時候給她泡紅糖水。


    她們也會把好吃的送給洛棲,她們一起參加比賽,獲獎的時候,她們也會緊緊相擁,抱在一起歡慶勝利。


    可她們真不算什麽朋友,她想。


    洛棲麵無表情地從書包裏拿出一把鋒利的剪刀,她的動作幹淨利落,深深劃開了自己的手臂,鮮血滾落在地,滲進泥土。


    “你還沒走遠吧?”


    “我就在這裏,來吧。”


    泥土之下有什麽東西敏感地聞到了血腥的氣味,蛇形一般在泥土之下爬行而來,順著洛棲的血跡,破土而出,張開利齒,一口就咬掉了洛棲的腦袋,貪婪地喝幹了最新鮮的血液。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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